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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节 封禅博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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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做皇帝 作者:要离刺荆轲

    今天是休沐日。

    丞相周亚夫舒服的躺在塌上,享受着这难得的休憩时间。

    休沐,是官员的特权。

    每五天,朝廷给官员一天假期,让他们去放松放松。

    而在同时,也是给时间,让官员得以整理和记录自己过去五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的机会。

    这也是自秦以来,统治阶级发展出来的统治艺术。

    从基层的百石小吏开始,人人都被要求,定期上报给上司一份工作简牍。

    简牍以天干地支为表,记载官员的重要施政过程以及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上级通过这个简牍,得知下面的官员到底在干什么。

    而且,这些简牍是一式两份的。

    一份报告给上司,一份自己保留。

    百年之后,当这个官员去世之时,他的子孙会恭敬的将他生前记载他为官心路历程的简牍埋入坟墓,放置在其棺椁附近。

    若干千百年后,后人掘开这些先人的坟墓,发现这些简牍,通过这些简牍,后人因此刷新了自己对秦汉两代的认知和看法。

    一份份不同时期,不同地域出土的简牍,将秦汉官员日常生活与出巡和治理地方的过程,栩栩如生的呈现在后人眼前。

    由此破除了许多被历史所掩埋甚至所篡改的真相。

    而汉室相较于秦代的简牍报告,发展出了更先进和更复杂的汇报办法。

    而白纸的普及和大发展,也使得官员们能更详细的在简牍上记载更多的信息。

    譬如,现在周亚夫身边的这份简牍。

    嗯,应该已经不再是简牍了。

    它应该叫做简报了!

    它已经变成了原始的施政报告雏形。

    它的模样有些像后世的挂历。

    呈长方形,宽三尺,长七尺,以象征律法的尊严以及官员的君子风范。

    整个简报,由麻线装订而成。

    总共分为十二个月,一月一页。

    每一个月份,都用着文字在简报的右侧写着:元德四年建某月,丞相周亚夫等字,并盖有丞相印玺。

    就像现在被周亚夫放在自己身边的这一页简报,其上就写着:元德四年建子月,丞相周亚夫敬录。

    而在页面上,一个个日期,按照着天干地支,分布着。

    从甲子到戊戌,就是一个月。

    从已丑到癸亥,又是一个月。

    十二天干与十地支周而复始,运转记载日期。

    虽然今上即位后提倡用一二三四这样更简单方便的数字来记录日期。

    但对贵族士大夫来说,那样太没有逼格了。

    还是以天干地支运转记录显得更加高大上。

    当然,作为丞相,周亚夫要以身作则,所以,在天干地支的日期后面,还有着一个个小小的数字,标识着这是那一天。

    今天是丙戊,既一月十五日。

    在这个日期下面,有一个大概十厘米左右的正方形小框。

    小框里用着文字竖排书记着:丙戊,休沐,有江都信使来,传私书于丞相。后面加盖着周亚夫自己的私人印章。

    而这个日期之前,一个个小框里,写满了周亚夫每日的日常活动。

    或‘致政于宣室殿,明与天子分说XX事’或‘行内史文,征少府诸长史,汇于官衙问政’或‘行督兰台,召尚书问考绩事。’

    甚至还有着‘丞相某曹令吏,奉职不端,不当为吏,其除之’的任免事务的记录。

    这些文字,充分说明了,汉代的官员简牍或者说简报,较之秦代,产生了进步,而且是深刻而长远的进步。

    周亚夫眯着眼睛看着简报上的文字,过去十五天的所作所为,从心头浮现。

    然后,他坐起来,复又拿起从远方而来的一份书信。

    “江都太傅牛马走袁丝,再拜言:兄长狭吴楚之功,立为丞相,受命先帝,辅佐少主……舜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

    “每世之治隆,则以封禅答之……”

    反复看了三次。

    周亚夫终于露出微笑。

    “袁丝此乃欲问,吾为管仲,还是南仲……”

    南仲辅佐周宣,封禅泰山,而管仲辅佐恒公,劝阻恒公封禅。

    “小儿辈胡闹……”周亚夫掸了掸衣襟:“你袁丝也跟着胡闹吗?”

    也不看看当今是谁?

    当今需要封禅吗?

    周亚夫太了解当今的那点子臭屁脾气了。

    说的好听点是骄傲。

    说的难听点就是傲娇,是自恋!

    他那样的人,想要封禅,早就有四大金刚跟三大忠犬在朝野上跳下蹿,鼓噪声势了。

    但现在,别说是鼓噪了。

    那四大金刚,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反而一个个规规矩矩的。

    这不是天子施压了,鬼才会信!

    不过……

    周亚夫垂手而立,袁盎信中说的另外一件事情,让周亚夫有些心绪难平。

    “来人,备车,吾欲入宫请见于陛下……”周亚夫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不管袁盎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身为丞相,他都有责任确保目前的政局稳定和天下太平。

    而东宫为国家之根基所在。

    东宫要出了问题,国家社稷也会跟着动荡。

    旁的不说,这赵国跟楚国再出个什么乱子,上演一出丑闻。

    天子自己是爽了,但国家脸皮也会丢的干干净净。

    太皇太后是要没脸再见人了。

    但他周亚夫又能好到哪里去?

    国家出了这么大事情,身为丞相,必然要脱帽鞠躬,然后回家种田。

    他周亚夫可还有着满腔抱负没有施展!

    ………………………………

    江都国,广陵城。

    袁盎远眺着北方,手里捏着一份邸报。

    “丞相应该已经做出决定了……”

    “不管丞相怎么决定,吾都应该顺势而动了……”

    “来人,备车,吾要入宫面见大王!”袁盎吩咐着。

    对袁盎来说,无论周亚夫的反应是怎样,天子的态度为何。

    都没有所谓。

    他只要跟着朝廷的节奏走就行了。

    皇帝要封禅,他马上就会怂恿刘阏上书唱赞歌,反之,则会义正言辞的驳斥那些妄图干扰君父,劳民伤财的五蠹之辈!

    而无论周亚夫在见了天子后,得到的结果是什么。

    他袁盎都会根据这个结果,来进行下一步。

    正如当年,他在倒周勃一事之中,浑水摸鱼,跟着太宗的节奏走一样。

    唱白脸的是他,唱红脸的也是他。

    总之,他永远在真理与正义之中!

    而这,将传递一个准确无比的信息给当今:俺袁丝已经认识到自己错误啦,陛下还请收了神通……

    “晁错啊晁错,吾不会让你寂寞太久的……”

    袁盎手上的那份邸报之上的文字,刚刚好是御史大夫衙门自吹自擂,宣扬自己政绩和成绩的文宣。

    “弹劾两千石以上十一人,致法千石以上二十一人……”

    “晁错啊晁错,你大概是疯了!”

    假如说以前,晁错还只是得罪了诸侯王们。

    但现在,他简直是拉起了整个官僚系统的仇恨。

    可笑晁错还将这个当成功劳,当成政绩,到处宣扬。

    他难道不知道,那些被他弹劾的,被他拉下马的,被他下狱的官员家族,正在咬牙切齿的极端仇视着他。

    只要一有机会,这些家伙就会像饿狼一般扑上来!

    跟晁错斗了二三十年。

    袁盎还真有些不习惯,没有晁错拌嘴和争锋相对的日子。

    “你可别在我还没回京之前就倒下来了啊……”

    ……………………………………

    曲阜城。

    十数位衣锦华服的士大夫济济一堂。

    “封禅之事,运作至今,已经有所效果了……”有人说道:“自雒阳至长安,皆有议论,民心所向,想必陛下总不能背民心而为吧……”

    无数人纷纷吞咽着口水。

    封禅!

    得利最大的,难道不是他们这些靠近泰山附近的豪强士族吗?

    数万人马纷纷而来,单单是卖粮食,都能赚个盘满钵满。

    更可借机借口要‘恭迎陛下封梁父,禅泰山’,因此摊派各种杂役,从而达到将更多百姓变为佃户甚至是奴婢!

    更妙的是,这些百姓哪怕再有怨气,也没地撒。

    为了迎接君父和天子法驾,你们吃点亏,忍耐忍耐也是应该的嘛!

    “旧年,全济南国,只得三百户!”有士大夫摸着胡须得意洋洋的道:“当今封禅之后,曲阜恐怕,独吾等之家了!”

    “若陛下不来,怎么办?”有人站起来提问:“甚至,若我等图谋败露,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许多人都是两股一战。

    当今,可是自证了天命的君王。

    民间种种传说都在表明着一个事情:在某些情况下,当今似乎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

    大家的图谋若是败露。

    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轻则掉脑袋,重则死全家啊!

    “诸君勿忧!”有人说道:“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吾等隐于幕后,今上就是要查处,也是先去查处其他人……”

    “譬如孔氏……”那人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孔家现在为了避免被迁去朝鲜,已经是撒泼打滚耍无赖,什么招数都敢用了。

    而这正好为他们所利用。

    嗯嗯,虽然孔子,是大家都很尊崇的先师,是祖师爷。

    但这事情,一来,孔家未必能怎么样。

    当年秦始皇都拿孔氏没辙,不敢怎么样。

    今上想来,也是不敢对孔氏再怎么处罚的。

    撑死了也就是依旧迁徙到朝鲜。

    再坏也坏不过了。

    这也是众人的底气所在。

    俺们的祖宗就是牛逼!

    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吃吃喝喝就可以了。

    那些无知的百姓,甚至还会拿着崇敬和尊崇的目光来推崇乃至于供奉自家。

    要不是姓刘的爱乱管闲事,喜欢插手基层,甚至屡次打压大家伙,大家早就拥有了良田千顷,奴婢千人了。

    这二嘛,大家也还有着底气在。

    刘氏内部那些纷纷扰扰,瞒得过谁?

    大家也只是借力打力而已。

    要追究责任,也要先追究胶西、淄川和济北三王以及那些王国中的豪强们的麻烦。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在坐的都有的赚。

    无非是赚多赚少。

    …………………………

    长安,太学。

    已经彻底从内史衙门解放,只担了个内史头衔的太学山长田叔在自己的族人的搀扶下,缓步走进会议室。

    此地,已经坐满了各大学派的巨头和名流。

    “田公!”

    看到田叔的身影,诸子百家的博士们纷纷起身,执弟子之礼而拜。

    当今之世,也就剩下了三五个能如田叔这样跨越学派和思想理念,能压得住这些巨头的老人了。

    而在长安的,就剩下田叔一人。

    本来,田叔是不够格的。

    但谁叫他是当今天子最尊崇的长者呢?

    天子都尊崇的长者,谁敢不给面子?

    想死吗?

    “吾听说,最近有人在太学里宣扬什么封禅之事?”田叔巍颤颤的坐下来,然后道:“尔等身为太学教授,太常博士,饱读诗书,明于礼乐,为何要放纵这些言论?”

    “当今天下,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有些人就想捣乱,就想上下其手!”田叔一拍案几,威势显露,吓得一些心中有鬼的家伙两股战战。

    “百姓庶民,耕作为本!”

    “官员大臣,辅佐为本!”

    “学生,以学习为本!”

    “今后再有发现有人私下鼓噪,怂恿学生干政议政者,老夫立即将之逐出太学,还要上书陛下,治其‘乱国政’之罪!”

    “都明白了吗?”田叔将拐杖在地上用力的敲了三下。

    “诺!”一个个巨头,一个个博士,在田叔面前,跟个三岁孩子一般乖乖的俯首而拜,顿首而稽:“仆等谨遵老大人之命!”

    田叔的身份地位和资历确实已经当得起大家一句‘老大人’了。

    田叔看了看众人,点点头道:“诸位,莫要以为老朽老古董了,顽固守旧,不知变通!”

    “尔等是没见过秦末战乱的惨状……”田叔沉痛的道:“自陈涉起事,群雄并起,逐鹿中国,数不清的繁华大邑,烟消云散,数不清的村落亭里,化作灰烬,先贤之学,更是残破凋零!”

    “先贤圣人所著文章,数以万计,然今能存者,不过十一!”

    “是故,在老朽眼中,再没有比今日更好的时光!”

    “无论是谁,想要破坏今日来之不易的时光,老夫都会与之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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