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明天下 作者:七帅

    自始至终，李咏琳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丹青生。

    “爹，这！”丹青生指着李家的大门，一脸不满的对自己的父亲说道。他一开始反对前来参加李家举行的庆贺自家渡过难关的宴饮。在他看来，休妻之事已经将李家得罪到死，无论如何关系是弥补不回来的，以后与李家不打交道是了。可他多次与父亲争辩，丹墨却毫无采纳他建议的想法，今日还执意带着他来参加宴饮。不出他预料，他们父子被反复羞辱。

    “这什么！”丹墨心情也不太好，但不敢发泄在李家人身，哪怕只是一个奴仆，只能对自己的儿子呵斥道：“还不快进去！”

    “李家这样羞辱咱们家，咱们还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丹青生气急之下说了个民间俗语。

    “你再敢违背我的话，这样的话你再说一句，我将你逐出家门！”丹墨喝道。

    “爹！”丹青生不敢相信的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父亲的表情并不是在说笑，虽然心里仍十分不满，也只能按捺下气，跟在李家的奴仆身后走进李府。丹墨也跟。

    “这里是你们坐的地方了！”李家的奴仆带他们向府里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小院落，指着桌旁的两个空位说道。

    “这里！”丹青生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情绪几乎重新爆发。李家身为苏州第一商户，家资巨富，院落当然也极为广大；但再广大，毕竟不是乡下，是寸土寸银的苏州城，李家也不敢占的地方太大惹得官府忌讳，何况还有作为装饰的各色花圃，顶多只能盛下一百桌左右。

    可今日苏州城除了官员之外，稍微有点儿地位、有点儿钱的人都来了，哪怕家里只开一间裁缝铺的人都半是贺喜半是蹭饭来了，还有自家在这段时间表现良好的伙计，院子根本装不下。李家不得不将前院周围的房子都清空，院墙打通，将许多地位较低的宾客安排在这些小院落。而丹家被安排在了一个小院，而且还是非常偏僻的小院。

    丹青生看了看空座两旁的人。这两个人他恰好还都认识，其一个是香烛铺的东家，另外一个是他们家附近的二流子，有三五个弟兄，平日里除了偷鸡摸狗是哄骗外地人几个钱，连他们家看门的都能呵斥几句。让他们父子坐在这样的人间，在大门前的羞辱还大。

    “咳！咳！”丹墨这时咳嗽了两声，走过来按住丹青生的肩膀，将他强按到座椅，自己也坐下。两旁的人显得非常惶恐，站起来表示不敢与他们并排坐。丹墨十分温和的说了几句话，稍微减轻了他们的害怕之意，又被李家的下人瞪了一眼，只能坐下，但也做好了随时站起来的准备。

    丹青生一脸怒容的坐在椅子，为了不惹怒李府的下人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丹墨仍然是云淡风轻的表情，还四处张望起来。

    ‘今日宴席至少安排了六百桌，按每桌十人、每户宾客两人来算，是三千户人家，产以基本都来了，这次宴饮规模真是不小！’

    ‘如此看来，我今日是来对了。现在李家在苏州的影响这样大，李咏琳又是李泰元的亲生女儿，若是之后处处针对我丹家，我家的秘密必定暴露。只有对李家忍辱负重，主动凑来被李家反复折辱，才能让李家消了这口气，不再针对我丹家。我丹家才能平安。’丹墨在心想着。

    他曾祖父当年是明教教徒，还曾跟随过朱元璋打天下，可朱元璋当了皇帝后立刻开始清洗军队的明教徒，宣布明教为邪教。当时大多数所谓的明教徒其实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看着元末明教起义声势最大混进来吃饭而已，朱元璋的禁令一下马宣布脱离明教；可丹墨的曾祖父是个虔诚的明教徒，不得不从军逃亡。

    他本欲逃到山东，但江边看守森严，他也不会游泳，只能在江南逃窜。正好他之前曾经在苏州打仗，逃到了当时刚刚经历战乱、户籍混乱的苏州，改名换姓隐藏起来。又因他想要找到自己的组织，而农户不可能有合适的理由四处走，做了商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出身来历不被查出，他又认了当地一个姓丹的小家族为亲族。

    又过了几年，他成功找到了组织，与江北已经改名为白莲教的教友联络。他当时本欲带着妻儿离开大明控制极为严密的苏州，前往相对松懈的山东或陕西，可白莲教的高层觉得他们家已经在苏州扎下根来，不宜妄动，让他在苏州潜伏下来。

    后来他们丹家出了几个极有商业头脑的人，将家族的买卖做的很大，成为苏州排名前五的大商户。丹家后人虽然觉得这样太招摇了，但已经到了这种规模也无奈何了。

    虽然自家是白莲教徒之事极为隐秘，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但若是有人持续不断的针对他们家，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到那时他们家所要面对的不是李家，而是朝廷的锦衣卫了。为了不让李家一直针对他们家，丹墨决定主动门求辱。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李家此时对我们丹家侮辱的越厉害，消气也越快，这样折辱三五个月的，也消气了，以后不必太过提心吊胆了。唉，都是祖一时糊涂。’丹墨无奈地想着。他们家对于这个白莲教徒身份其实很不喜欢，一直想摆脱，但谁叫祖当初找到了组织呢？若是没找到组织大可当做没有这个身份，可找到了组织，退出不得了。

    ‘幸好当初有人提议除掉李咏琳的时候我思来想去否决了，不然恐怕李家缓过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利用靠山将我丹家除掉。’他又有些庆幸。

    丹墨正想着，只听外面传来爆竹之声，又见烟花在空飞舞。丹墨忙收敛心神，恭坐在椅子，又与人换了一个能看见门外的位置，等候一会儿李泰元的说辞。

    可此时从大院里忽然传来喧哗声，似乎是发生了一件十分不可思议之事。丹墨站起身一边向院内看着，一边心想：‘发生了什么事？莫非是苏州的新任赵知府前来拜见？不会，人都是要脸面的，本地的人也罢了，乡里乡亲的也说得过去，外地来苏州做官的人可拉不下这个脸面。但若不是这件事，何事会让众人这样惊讶？’不仅是他，这个小院内的所有人都很好，向大院内巴望着。可这个小院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些宾客正一脸惊讶的议论，其他什么也看不到；由于太过嘈杂也听不到他们在议论什么。

    “卫大哥，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这么惊讶？”坐在丹青生身旁的那个二流子问刚刚走进来的李家的一个下人道。

    这下人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二流子招呼他两遍，他才反应过来，说道：“大老爷将三小姐安排在了席面，而且坐在他身旁。”

    “怎么会！”众人也都纷纷惊呼起来。三小姐是李咏琳，她虽然是李泰元的长女，但在家族里是这一辈第三个女儿，所以下人都叫她三小姐。虽然明初社会风气还不像后来那么封闭，但女子在宴请宾客的时候席仍然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更不必提还不是家已经有年岁的长辈，而是一个年轻的小辈。李泰元让自己的女儿席之事估计得让整个苏州的人议论半个月，甚至官府都有可能对李家进行斥责。

    更令众人惊讶的是，李咏琳竟然坐在了李泰元身旁，而且其他李氏族人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李泰元一人这样胡闹也罢了，整个李氏一族的人都陪着他一起疯？

    “这必有缘故！”坐在大院内的李行检经历了最初的惊讶后，马说道。

    “我也觉得必定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他二弟李行孝也说道。饶是他不怎么聪明，也不如大哥懂得人情世故，也知道事有反常必有妖。

    他们这样想了好一会儿，等苏州城所有的鞭炮都爆完了，刚刚休息了一小会儿、已经来到席面的李泰元端着酒杯站起来，向四周团团一诣，说道：“感谢诸位参加我李家的宴饮。我李家不过一介商户，这次却能将全城士绅请来，是我李家的荣幸。”

    “李老爷不必如此客气/您太客气了/哪里如此/……”众人纷纷说道。

    李泰元待他们说完了，才继续说道：“诸位不必过谦了，我李家是什么人家鄙人清楚的很，全凭诸位照顾才有了这一点点体面。”

    “不过，”李泰元忽然转了话头：“前不久，我家的这点点儿体面被人完全剥开，数人也几乎性命不保。那几个人不仅要剥开我家的体面折辱我李家，还要将我李家完全生吞活剥，不留一丝活路。”

    “他说这做什么？”李行孝十分不解。今日是庆贺渡过劫难，却这样渲染当时遇到的困难似乎没什么必要；而且苏州的各个家族，不管与李家关系如何，全都没有帮忙，他这样说好像在讽刺他们似的。

    “认真听！不要说话！”李行检呵斥道。李行孝见不仅他大哥呵斥他，其他人也都对他不满，也不敢再说，认真听着。

    “……，当时我李家真是危难到了极致！”李泰元嘶哑着嗓子大声说道。

    “可正当求告无门的时候，我的女儿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使朝廷惩治了贪图我李家产业、诬陷我李家的官员，使得我李家渡过次劫难。所以，她是我们李家的大功臣，功勋最大的大功臣！没有她，我们李家完了！”

    “爹，”李咏琳有些不安的要说什么，可没等她说完，听李泰元又道：“所以，我今日要当着众人之面，以家主之身，向拯救全族的大功臣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