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浮生已经很努力了，月倾颜还是有些搞不懂，沉吟了一番，又问道，“可是，死者不该入轮回吗？”

    “这天地间，哪有轮回啊！”浮生叹道，“我即轮回。我不容他，他便不能入轮回。生不容他，死亦不容，就连轮回，也将他抛弃。”

    “这么说，以后天穆只能存在于第四空间了。”月倾颜似乎是有些懂了，望了一眼远处黑暗中的巨大骷髅，黯然的眼神中竟有些不忍的神色。

    那个连敌人死去，都会偷偷弹奏安魂曲，抚慰亡者心灵的忧伤。

    此刻，被天地放逐，就连生死也不容的天穆，也令她黯然失色。

    “喂！你不会打算……”

    浮生见状如此，从背后取下天魔琴，紧紧抱在怀里，欲哭无泪，“我已经没什么典器了……”

    月倾颜只是静静的望了浮生一眼，收拢裙摆，坐在奈何桥的石阶上，天魔琴便挣脱浮生的怀抱，落在她的面前。

    稀碎的琴声，优雅，缓慢，将月倾颜心底的哀伤舒发在这一片小天地里，却终究无法飘向远方。

    第四空间没有物质，就连声音也不能传递，但音乐总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凄凉的镇魂曲奏响之际，远处天穆神邸也从狂躁归于平静。

    巨大的白骨骷髅，静静的躺在黑暗中，似乎是在曲中得到安宁，接受了这份属于自己的命运。

    很快，一曲终了，月倾颜指尖再度触碰到琴身，略显迟疑，最终还是将这把古琴背在身后。

    “果然，你就是为骗我的琴！”浮生咬牙切齿，愤愤不平。

    月倾颜归来之后变得蛮横许多，月下美人被她用过，便被占据，此刻以天魔古琴弹奏一曲镇魂，又顺理成章的没收。

    “琴……”月倾颜低着头，又是一番迟疑，“总之，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这还有一副凌波素心图，也是你拜月教的东西，一并给你吧！”浮生赌气似的，拿出一卷图画。

    凌波素心图，乃是千万年前拜月教凌素心所画，但确切来说并非拜月教之物。

    因为图中描绘，乃是凌素心之影，拜月教一群女子，留仕女图又有何用？

    所以，此图必然是凌素心要拿来赠礼，所赠之人，便是当年凌素心牵挂的龙胤。

    可笑可叹，当前凌素心没能送出去的图，辗转千万年时光，终还是落入浮生之手。

    浮生一想到这里，暗骂失策，不过细细观察月倾颜的表情，发现她并未因此生气，适才安心。

    不过，月倾颜看到此图，又陷入沉默之中，良久，才开口道，“此图，确该现世了。不过，此图的作用并不在今日。”

    “那在何处？”浮生不解。

    “你很快就知道了。”月倾颜抬手将凌波素心图卷起，“走吧，不必在此空耗典力。破掉神之国度，杀了景天神邸，了却慈航万法禅师的夙愿，也终结这神木宫的一切。”

    “好！”

    奈何桥当空一震，冲向了黑暗中最近的一道彩光虚影，没入其中，不见踪迹。

    第四空间再度恢复平静，宛如一滩死水，毫无波澜，无风无月，也没有光亮。

    却在奈何桥消失的瞬间，无尽的黑暗里，一叶木舟划来，木舟很小，亦没有波澜，却是和第四空间里的所有东西都不同，拥有自如的行动力。

    幽幽绿光中，木舟透着一股阴森寒冷的气息，悄无声息的行驶在黑暗中，不多时就已经到了天穆神邸的身边。

    木舟之上，是两个人，身上挂着破烂布缕，其中一个长着牛的脑袋，头顶犄角，另一个则把脸拉得很长，活脱脱一张马脸。

    “就是它吗？”牛头一边问着，一边看向马面手中的簿子。

    “没错，就是它了。”

    马面点点头，合上书簿，两人便分别取勾叉，一正一反钳住白骨骷髅的肩胛骨，奋力一拽将之拖动。

    黑暗中，木舟驶过一圈，朝着它来的方向，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驾着奈何桥重新回到次元空间，重新脚踏实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浮生不由得身心轻松。

    但当他重新拿起生死簿的时候，慈航万法禅师的残念已经不见，连带着渡厄的至善人格也已消失，便又是一阵唏嘘。

    “人生总是如此，生不如死，死亦难安。”

    普渡千叶禅师与慈航万法禅师，两个人加在一起近三千万年的道行，皆因此而陨落。

    普渡千叶禅师还好，以坐化为代价使得神木宫重现人间，慈航万法禅师却没能得到安息，残存的力量融入生死簿中，仅仅是将天穆神邸制裁，便消亡了。

    “一代高僧，落得如此下场，也确实讽刺。”月倾颜望着虚空中若有似无的金光，也有苦涩，“当年，慈航万法禅师一念之差，助天穆他们酿成如此大祸。错不在他，他却为此付出了代价。”

    为保留普渡慈航的形象与声明，其实还有一部分真相，月倾颜不曾道出。

    四万年前那一战，在魔方城堡中，苏慕白孤身一人对上五只神邸和一只天魔，本该她胜。

    冥冥之中，或是天意，慈航万法禅师途经此地，感受到苏慕白携着其师兄药师佛的气息，便插手其中。

    一念之差，慈航万法禅师选择神邸的阵营，这才导致苏慕白败亡，神木宫沦陷。

    而天穆与景天，这两只神邸，作为幸存者，他们的性命是慈航万法禅师保住的。

    四万年来，一神、一佛、一人、一魔，四道残魂在魔方城堡，也有争斗，也有交流，慈航万法禅师无时无刻都在忏悔他的罪孽。

    也是这一份执念，支撑着他的残魂，一直留存到四万年后的今天。

    为了能洗刷罪过，赎清孽缘，普渡千叶禅师也以生命作为代价，将神木宫重现世间。

    而面对同样的过错，更深的罪孽，天穆与景天两个神邸，则是选择以屠杀来掩盖这一切。

    “或许，在你惩治天穆的那一刻，慈航万法禅师就知道，你一定能帮他了却这一段因果，疲累的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归宿。”月倾颜开导着浮生，自己也越发坚信这一可能。

    “说的没错！”浮生眼前一亮。

    两位禅师，是佛界硕果仅存的大德之僧，以浮生前世对于他们的了解，不无可能。

    毕竟，为了赎罪，两位禅师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了却因果的决心。

    此刻的消散，说明他们的目的已然达成，魂寂心安。

    “长宫，生死簿便给你了。”浮生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将完整的生死簿交托给长宫，“你才是白骨大帝，建立轮回是你的职责，人世间的善恶生死，该有你来书写。”

    如今，浮生在太古轮回道上的造诣已经远远超过长宫，他仍旧将建立轮回作为己任，却也没有喧宾夺主，依照承诺，将黄泉天轮中最重要的部件之一，交托给这一代白骨大帝。

    “可是……”

    长宫面对着眼前至宝，狂喜之余，也有担忧。

    生死簿啊！

    半部阳卷就已经能令阴十三驰骋玄黄，凶名远播，随随便便就能将王者写死，各族强者都要敬而远之。

    完整的生死簿，是质的飞跃，其中玄奥，光怪陆离，根本无法想象！

    别的不说，单单是将天穆神邸放逐在生死之外，这份功效，就已经秒杀了许多地络神器，与天脉神器相比都不遑多让。

    不同的是，天脉神器蕴含着天之正道，大道法则；生死簿则是天之左道，轮回奥义。

    “私人建议，只有一点。”浮生微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不要随意动用它的力量。活着，才有机会探索轮回奥义，重建轮回大道！”

    事实上，浮生根本没有炼化生死簿，也没有探索其中玄奥，仅仅是融合了其中太古轮回道的力量，更多的时间里，他反而是在钻研慈航万法禅师送给他的太古因果术，六字真言符。

    也是基于对太古因果术的探索，浮生坚信，这世间没有莫名其妙的力量，任何事物都是有理有据，有根有节。

    完整的生死簿，固然很强大，但也是建立在世界的基础上，存在于天地之间。

    记载善恶的阴卷，补全了生死簿，可以抵消极大伤害，使典者付出的代价不再那么巨大，可终究还是要付出。

    普渡千叶，慈航万法，天穆、神邸、天魔……

    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他们都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了代价。

    而以自己的寿命，去换取他人的生命，这种力量简直太恐怖了。

    更加恐怖的是，它仅仅是轮回之道的冰山一角。

    浮生现在大抵知道，当年天道为什么要废除轮回，也知道为何三千万年来历代白骨大帝都不能重建轮回。

    但这并没有让浮生胆怯，反而更加激起他要帮助长宫建立轮回的决心，这世界需要这样的道统，来将那些还没有公诸于众，还没有昭彰大白的罪恶记录，留作结算。

    让恶人的恶，有恶报；让善人的善，得善果！

    “这就是我们要建立的轮回大道。”

    奈何桥上，浮生与长宫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一番宏伟愿望，也令一旁的月倾颜眼中闪耀着激动不已。

    “当然，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末了，浮生又补了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