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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柳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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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紧帆正逆江游,浪急花飞顺水流。两岸莲田翻碧叶,江中楼舫荡茶香。日偏云漫寻亲客,浮萍归家四海商。茫茫大水连天阔,阵阵宏波撼宇摇。人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举手之劳寻常义,吴乡楚客一江情。

    商人之间的交往,秉持着商业的敏感,金富才虽然是个商人,但三兄弟意气风发,卓尔不群。尤其是曹继武上船的那一下,令金富才大开眼界。

    须知这里,可是水阔十余里的大江,在江水里带着两个旱鸭子泡了半天,曹继武仍然能够一跃而起,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出来的。因此金富才对三兄弟招待,甚为周到。

    金富才这个人,诙谐当中夹着行话,狡猾而不欺势,奸诈而不虚伪,原则性非常强,远远要比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坦诚多了。三兄弟跟随普空,也熏染了戏谑风趣不拘泥的个性。因此一老三少简直是相见恨晚,聊得非常的开心。

    前方一大片柳林,扑面而来。青波翠烟,一带连绵,沿着一条清溪直没入天边。溪口有一小镇,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金日乐忍不住大叫:“好地方!”

    “爹,柳溪镇到了。”金印过来禀报道。

    咣当——

    荆楚茶号已靠埠。

    金富才作揖:“三位小友,柳溪镇已到,恕老朽不远送了!”

    曹继武忙回礼:“哪里哪里,救命之恩,当永生不忘!”

    金印闻言一撇嘴:“装腔作势!”

    这句话看似讽刺的不着边际,但金印的意思却是:你曹继武本事大,即使我金印不出手相救,你也能飞身上船。既然如此,干嘛还要让我磕个大包,在众人面前出丑呢?

    金印的心中不快,曹继武当然听得出来,于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兄弟之情,结瓜连蒂,岂敢忘怀!”

    瓜和蒂是连在一起的,金印救了二金,就相当于救了曹继武自己。曹继武的谦虚,也是相当的得体。

    船还要赶路,金富才不想扯淡,伸手拦住金印,笑着对曹继武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吴楚乃一水情怀,三位小友不必多礼!”

    金富才站着说话不腰疼,那金印脑袋上还鼓着个大包呢!

    一股放射镇痛从脑门涌下,金印皱了一下眉头,哼了一声:“嚢瓜接连,一定烂秧!”

    二金在山上吃过香瓜,但却从来没在意过瓜秧。金印这句话太损,但二金却不知道什么意思,要不然早跳脚了。

    囊瓜就是糠瓜,和糠萝卜差不多,容易腐烂。如果不把囊瓜及早清除,就会连瓜秧一块烂掉。二金女真人,曹继武汉人,曹父立场不明。因此三兄弟在一起,会有很大的麻烦。金印暗指二金为囊瓜,曹继武为瓜秧,总之就是一条绳上的混蛋。

    金印摸着大包一脸苦相,曹继武不想再打击他,于是笑盈盈地回道:“秧青叶茂,根正神明,何腐之有?”

    金印不领情,轻蔑地挑了一下眼神:“瓜毛未退,风雨将催!”

    明骂曹继武乃幼瓜,未经风雨。暗讽曹继武初涉江湖,不知人心险恶,必遭横祸。

    这也太损了,曹继武这下嘴不软了,一如既往地笑盈盈:“倭瓜无毛,顺藤溜滑!”

    明说金印是老倭瓜,暗讽金印老油条,一身刁滑。

    所以金印闻言,鼻子都气歪了。

    老于世故的金富才,当然知道二人在相互开骂。怕他们斗个没玩,金富才忙一把将儿子拉到身后,冲曹继武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金月生惊叫了起来:

    “不好了,褡包不见了!”

    “你是怎么搞的?”金日乐抱怨一声。

    原来金月生落水惊慌,师父给的褡裢,被江水给冲走了。褡裢里有师父给的路费,褡裢一丢,没有了钱,三兄弟这一路上,只能喝西北风了。

    金富才多精明,一看金月生的神色,就知道了怎么回事,连忙让金印取来三十两银子。

    挨了大包还要破费,金印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全是不悦。

    “惭愧,惭愧!多谢老丈仗义相助。”

    曹继武急忙向金富才行礼,二金也跟着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三兄弟这见风使舵撑台面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老江湖金富才被逗乐了。

    自己还没拿来银子,三兄弟倒把台面给搬上来了。如果不拿银子,显然是在拆老爹的台,金印气歪了鼻子。

    被老爹瞪了一眼,金印唾了一口,才愤愤不平地离开。

    既然三兄弟闹腾,金富才也赔上笑脸,顺水推舟:“三位小友,乃身怀绝技之人,逢此乱世,岂会一直窘迫?老朽此乃略表敬意,不必客气。”

    银子马上到手了,金日乐一脸的乐呵呵:“对对对!还是老丈说话有水平。”

    这小子倒还不客气!金富才乐了。

    过了盏茶功夫,金印包来了三十两纹银,展开袖袍,两根手指夹着一根包连,背过手心,递给金月生。

    没费吹灰之力,这银子就到手了,能不高兴吗?

    金月生心花怒放,急忙伸手去接,却被曹继武暗中踢了一脚。

    刁滑的曹继武,暗中反手一勾,就势将码头木桩上的草围子撕下一块,迅速将金印的手,连同锦包一同握住,同时赔上一脸感激的灿烂:“多谢,多谢!”

    “哇”——

    金印一声惨叫,一物应声落地。

    一条黄鸭叫,张着两根大须,在地上不停地乱跳。

    原来金印对三兄弟不满,有意使坏,暗中在锦包上系了一条五寸余长的黄鸭叫。

    黄鸭叫这玩意,没有鳞,但身上却非常的光滑,更厉害的是,长有三根长长的尖刺。凡是小时候经常下水的朋友,都知道,这玩意不能硬抓,否则手掌能被尖刺给穿透。

    落难之时,人见了银子,往往是喜出望外。金印乃精明的商人,料定初入江湖的金月生,一定会像救命稻草一样,牢牢地握住银子。

    但金印背手展袖袍,企图遮挡视线的伎俩,被曹继武给看穿了。

    要取银子,必须小心黄鸭叫。但黄鸭叫滑溜异常,根本不好抓,手心手背都是肉,万一被尖刺扎一下,那可是钻心的痛。

    为了保险起见,曹继武扯了破草围子垫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金印痛的哇哇直跳,众人哈哈大笑,金富才也无奈地摇头笑了。

    ……

    三兄弟辞别金氏父子,下船进入了柳溪镇。

    金印和曹继武的暗语较量,二金一路不停地咧嘴大笑。

    “大师兄,你和金印瓜瓜瓜,到底是什么玩意?整的三爷晕头转向的。”

    金月生也很纳闷。二金吃过瓜,但却没种过,无法一一说明。况且这两个家伙,嘴上没有把门的,什么老底都露。幸亏金氏父子不是白莲教一伙的,要不然,三兄弟可真惨了。

    于是曹继武直接点明:“金印的意思,你们俩是女真人,会给我带来麻烦。”

    这是大白话,二金当然听得懂。

    金日乐两手一摊,无奈地对金月生道:“白莲教就是因为咱们俩,才和大师兄结了仇!”

    “师兄,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曹继武想了一下,提醒道:“今后在这南直隶,你们俩尽量不提女真名字。如果别人问起,你们就说是北直隶来的。”

    “啊!那我们岂不是要叛国叛族了?”金日乐吃惊地叫道。

    “乱扯一气!”曹继武敲了他的脑袋,“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扣上那么大一顶帽子,戴得起来吗?”

    “我们可以不这么认为,可别人不这么想啊?”金月生不满地叫道。

    曹继武摇了摇头,一脸的坏笑:“别人都去吃屎了,你怎么不去?”

    “狗日的师兄,你才去吃屎!”

    金月生要打曹继武,却被金日乐拦住了。

    金日乐一脸的笑嘻嘻,对金月生道:“看来咱们的大师兄,过去一定吃过……”

    金月生顿时乐了,指着曹继武的鼻子,接过金日乐的话茬:“要不然,你怎么知道别人会吃屎?”

    老是屎来屎去的,又扯远了!曹继武摇了摇头,岔开这个话题,反问二金:“你们又是怎么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

    “别人是怎么想的,管我鸟事!”金日乐不满地叫道。

    曹继武闻言乐了,拍了拍金日乐的肩膀:

    “这不就妥了!”

    绕了一大圈,还是要叛国叛族!

    金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狗日的师兄,你可真会绕!”

    金日乐不满意地叫道:“那我们给你取个女真名字?”

    看他那一脸的坏笑,曹继武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但为了尽量避免路上不必要的麻烦,尽快见到老爹,曹继武也只好妥协。

    曹继武刚一点头,金日乐就兴奋地跳了起来:“你就叫那森,跟三爷姓瓜尔佳!”

    “那森?什么意思?”曹继武一脸的蒙。

    二金又是跳又是蹦,一副愣头愣脑的凶恶,像极了两只大傻熊。

    曹继武看明白了,莞尔一笑。

    微风轻轻吹起,一阵浓浓的酒香忽然飘来。三兄弟忙抬头,远远望见‘客再来’的挑子,两边一副对联:陈年佳酿病杜康,香飘十里过夜郎。

    三兄弟大喜,急忙飞奔而去。

    ……

    江南小镇柳溪镇,小桥流水,青石街巷,烟柳环绕,极具田园风味。

    三兄弟进了客再来酒家,找了一张靠街的桌子,坐了下来。

    店小二眼尖,急忙跑过来问询。

    “大师兄,我要吃鳜鱼。”金日乐嚷嚷道。

    近十年来,九华山吃斋,三兄弟早厌了。金富才送了三十两纹银,是一个中等人家三年的收入。因此曹继武也不再扣扣索索,点了好菜:三份清蒸鳜鱼,两份红酱肘子,一份清卤猪肝,一份清炒长豇和一份焖六蔬,另加六大碗白饭和一壶酒。

    一下子点了这么多菜,吃的完吗?小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曹继武身长八尺,生的熊背猿腰,极为的雄健。二金生于辽东,身长也在七尺八九,犹如铁松一样孤拔,世间少有的矫健。

    店小二仔细相了三兄弟的身量,不再犹豫,转身而去。

    不一会儿功夫,小二连跑了三趟,才把三兄弟的饭菜全端来。

    满桌子香喷喷的肉香,二金见了,直流口水,也顾不上和曹继武叙礼,抄起筷子就开吃。

    曹继武心里有事,急忙叫住了店小二。

    店小二听得喊,连忙放下手里的托盘,用围裙擦了擦手,迅速凑了过来。

    曹继武以手掩耳,轻声问道:“敢问大哥,这儿可有义军?”

    店小二闻言,吃了一惊,连忙扭头四处观望,见无人注意,压低声音问道:“客官可是来寻亲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曹继武奇怪地问道。

    店小二嘿嘿一笑,低声道:“凡是本地口音来打听的,十有八九是寻亲的。”

    原来这客再来的生意,相当的火爆,来来往往的客人极多,因此这里的小二,比其他地方跑腿的,消息要灵通的多。

    仔细相了相店小二,确实是一个寻常的百姓,曹继武于是冲他点了点头。

    店小二又偷偷瞄了四周,附耳低声道:“这儿义军很多,虏军也多,白莲教也多,土匪更多。听你口音,应是离此不远。”

    “我是池州的。”曹继武回道。

    店小二点了点头,看了看闷头吃饭的二金,脸上一阵疑虑。

    “这是我的两位兄弟。”曹继武小声解释道。

    店小二放下心来,低声道:“池州人在本地有两支义军,其中较大的一支,领头的叫李文勇。这伙人一会儿义军,一会儿土匪,凶着呢!”

    曹继武吃了一惊:“那另一支呢?”

    “另一支才是真正的义军,不偷不抢,不欺负老百姓。后来听说被鞑子给包围了,不得已投降了。”

    曹继武心中一阵透凉。

    店小二忽然又道:“不过,最近几天,听说他们又反正了。”

    曹继武燃起一丝希望,急切地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店小二扭头又来环视周围,再次确定无人盯梢,贴近曹继武的耳朵,如蚊子嗡嗡一般:

    “据说在小竹村一带。”

    “小竹村怎么去?”

    这小竹村,前面是数十里的竹林,背后靠着竹林山。竹林山上,也是六七丈高的茂密竹林。因此小竹村非常的隐秘,外人几乎找不到。

    义军、土匪、白莲教皆在那里藏身,因此当地村民们,全都跑光了。

    虏军数次进剿,因为找不到路,都不敢深入。

    店小二介绍完环境,透漏路径:“你若要是去,须得晚上,土匪松懈的时候,先沿黑竹林边缘,再顺着龙鳞竹,一直走到一条三丈宽的竹溪。搭长竹越过竹溪,沿一条突起的青石带,穿过凤竹林,就可以看见一条小路。再顺着这条小路,就能到达小竹村。”

    店小二说的极为详细,简直就像印在自己心中一样。

    曹继武附耳道:“你是小竹村的。”

    店小二吃惊:“你怎么知道?”

    曹继武笑了:“眼不眨,心不跳,言不顿,这么复杂的路径,对你来说,好像是家常便饭,你一定是那里长大的!”

    店小二连忙摆手制止:“客官切莫高声,若让虏军、捕快或者土匪听去,我命不保矣!”

    小竹村如此隐秘的所在,外人几乎不可能进入。因此原来小竹村的村民,就成了各方势力眼中的祸害,清军眼中的香饽饽。村民们无论被哪一方势力盯上,都会脱层皮。店小二的担心,显然是有道理的。

    然而,如今小竹村已经有人把守,那小二提供的这条路,就有着极大的风险。

    曹继武想尽量降低风险,于是低声问道:“还有其他路吗?”

    店小二闻言,仔细想了一下,低头附耳道:“后山也能进村,不过那里没有路。沿一条三尺来宽的小溪直上,便可到达山顶。从山顶攀下约三十丈的悬崖,就到了村后。”

    曹继武满意地点了点头,店小二忽又来提醒:“不过后山极为凶险,枯叶烂叶有三尺多厚,里面藏着许多五步蛇,竹林之上又盘着许多竹叶青,因而几乎没有人敢去。”

    “多谢小二哥!”曹继武相当满意,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小二,“此是饭钱,你再去帮我弄来三把柴刀,顺便打上三壶雄黄酒,剩下的,全当答谢小二哥。”

    店小二大喜,接了银子,忙不迭地答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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