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抬手示意那太监将这位郑小姐的名字给记下来留用，就听得林灼华开口道：“赐花吧。”

    这赐花的意思就是不留用，待会儿就要送出宫去了。可皇上方才分明已经抬手示意自己了……

    站在一旁的太监面上露出犹豫、为难之色，不知道该听谁的意思。

    因为林灼华是坐在皇帝的下首，并未看到皇上抬手的动作，此时见那太监一脸的犹豫和为难，心中暗觉奇怪，又见他来回看向自己和皇上，林灼华也不由得侧头看了皇上一眼，此时皇上已经把抬起的手给放了下去，但以她的聪慧，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此时除了那太监之外，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不由得紧张起来，这皇上的意思是要将这郑小姐留用，可皇后的意思却是将她送出宫，帝后出现了分歧，这……场面有些尴尬。

    就连太后都有些担忧，这两个人该不会因此而闹得不愉快吧？

    但是皇上并未让这种尴尬和紧张的气氛延续太久，就再林灼华侧头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便是语气平淡地开口道：“就照皇后的意思吧。”

    那太监连忙应了一声‘是’，在一旁候着的宫女，将提前准备好的绢花给奉上。

    那郑小姐取过绢花拿在手里，脸上明显闪过不甘和沮丧之色，心中还暗暗有些愤恨。

    皇上本就已经打算将自己留在宫里了，要不是皇后出声阻拦，自己就能顺利地留在宫里做娘娘了，都说那林家大小姐端庄持重，却没想到她的心胸竟这样狭窄，这样容不得人。

    这位郑小姐长得的确是有几分姿色，她内心里暗自以为皇后是因为忌惮她的美貌，若是才不愿将她留在宫里，以免将来她得了皇上的宠爱，威胁到皇后的地位。

    但她却完全想差了。

    所有的秀女全部看完，最终被选定留在宫中伺候皇上的共有十六人。

    今日要全部放归回家，待礼部拟定了吉日，正式接入宫中。

    太后由崔嬷嬷陪着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太后不由有些担忧地问身边的崔嬷嬷，“他们两个不会因为这件事闹得不愉快吧？”

    “太后放心，应该不会的。皇上和皇后都是识大体的人，皇后也不是有心要驳了皇上的意思的，当时也是……凑巧了。”

    “一个秀女而已，可千万别闹得帝后不合，若是传出去，那就是笑话了。”

    崔嬷嬷又说了些宽慰的话，太后还是不放心，遣人过去打探一下。

    而林灼华也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等一回到寝宫，便是跟皇帝开口解释，“臣妾并非是有心的，当时没有看到皇上已经……”

    若是她早看到的话，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不用紧张，朕明白。”皇帝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秀女里究竟留了谁，没留谁，对他来说都差不多。那位郑小姐，自己也不过是想要借此来安抚一下她的兄长，就算是没成也没什么。

    林灼华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知道皇上对自己向来很宽容，但是这天下是以皇上为尊，自己当众驳了皇上的决定，无论如此，自己也要解释清楚。

    “那位郑小姐容貌上佳，留在宫里伺候皇上，原是合适的。只是……臣妾观她站在那里眼神不定，屡屡……偷看皇上，怕不是一个能安分守己的。”

    在今日之前，她对所有入宫的这些秀女也都有了一些了解，林灼华也找了所有负责教这些秀女的嬷嬷和女官们来问了，她们大多都说这位郑小姐是个心思活络的，甚至……还私下里塞了银两给其中一位嬷嬷，跟她打听皇上、太后还有自己的喜好。

    那嬷嬷自是不敢收，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林灼华。

    还未被留用宫中，就开始这般动心思，以后真的被封了妃嫔，她能安生？

    所以在今天之前，她心里就有了主意，这位郑小姐怕是不能留在宫中。

    而今天一看到这位郑小姐，林灼华就更加坚定了这心思，旁的秀女们都安安分分地低着头，不被唤上前的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地站着，眼睛都不敢动一下。

    只有那郑小姐，时不时地悄悄抬起头来看一眼皇上，这样的女子，若是以后进了宫，只怕也不会守规矩，只会在后宫之中埋下一个祸患。

    “是吗？朕倒是没在意。如此说来，果真是不能留的，还是皇后考虑得周到。”皇帝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底下的那些秀女们，他都没怎么看，为了今日选秀女，奏折都还没来得及批，还想着前日户部尚书前日个请奏的事情，自己还最终给出个决定，他当时也是一心二用，哪里能注意到那许多。

    而林灼华则郑重地敛衽下拜，给皇帝行了一礼，口中道：“多谢皇上。”

    多谢皇上今日在太后，宫人，以及那许多秀女面前给自己面子，做了让步。要知道，皇上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虽然他当时没有说，但他的举动已经足以让众人看出他的决定了，可他还是做了让步，同意自己的决定，这等于是推翻了他之前作出的决定。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做到这样，实在是不容易的。

    而当时他若是坚持要把那郑小姐留下来，自己也是没法反驳的，毕竟他是皇上，他说了算。那这样的话，自己这个皇后就会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尤其是在那些秀女面前，她们以后是要留在皇宫里做妃嫔的，若是被她们看到皇上是如何驳回自己，自己是如何丢了脸面，以后心里只怕会不服自己，自己这个皇后在她们的心里怕是没有多少威严，自己又将如何去约束、震慑她们？

    所以她很感激，感激皇上给了自己这个体面。

    “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亲自扶着林灼华起身。她如今身子笨重，实在不宜再这般行礼了。

    对于皇帝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可这消息传出去之后，对旁人而言，这可是件大事。

    皇上是什么人？一国之君，一国之君说出的话什么？是金口玉言，不容更改的。

    虽然当时皇上并未说什么，但是却做出了要留下那郑家小姐的举动，当时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可皇上却硬生生改变了自己的决定，同意了皇后不留用那郑家小姐的意思。

    虽说皇后的意思也很重要，但这选秀女到底是给皇上选秀女，最终还是得由皇上来决定。皇上却因为皇后的反对而妥协了……

    这话传着传着便跟真相有了出入，林灼华当时并未看到皇上打算留用那郑小姐的举动，所以才开口的。但是传着传着，倒成了皇后当众反驳皇上的决定，皇上竟然还答应了。

    “你们说那郑家小姐长得是不是很漂亮？要不然，这皇后娘娘怎么不惜冒着惹恼皇上的危险，也要将那郑小姐给送出宫去？”

    “可稀奇的是，皇后当众反驳了皇上的决定，皇上还没生气，就那么当场改了自己的决定，同意了皇后的意思，没有将那郑小姐给留用。皇上对皇后是不是也有些纵容了？”

    这话传到林家众人的耳朵里，把林府的几位长辈给事吓得不轻。

    林老更是急急忙忙地派人往宫里递了信，询问林灼华外面的这些传言究竟是真是假。公然反驳皇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为了选秀女这点事儿，何至于让皇上不高兴？华儿以前挺聪明的，怎么却做出了这等糊涂事儿？

    这一整天林老夫人都是心神不定的，时不时地就要找人来问一问，宫里有信儿送来没有。

    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林灼华终于派人送了信出来。

    “快念念，皇后娘娘在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林灼华也没想到外面竟把事情给传歪了，接到家里送进来的信之后，也赶紧回了一封信，叫他们不必担心，皇上并未因为这件事生气，而事实也并不是像外面人传言的那样，将这件事的经过详细写了下来，这才派人送来了林府。

    听得自己儿媳将信给念完，林老夫人暗叫了一声‘阿弥陀佛’，“虽然皇后娘娘是无心，但幸亏皇上没有怪罪。”

    林夫人将信折好，满脸欣慰地道：“皇上对我们华儿，到底还是算是不错的。也愿意听华儿的建议。”

    “是啊，之前大婚之夜皇上被行刺的事情，也一直都被皇上给压着，除了我们家的人，旁人都不知道丝毫，连太后都不知情，也是皇上对我们林家的眷顾了。只是这件事直到现在都还没查清楚，是我们愧对了皇上。”

    老夫人听了信之后，放了心，也便放松地在大迎枕上歪了下来，“当初我们还都觉得华儿进宫不好。可奈何华儿自己做了决定，如今看来，她这个决定倒是不错的。华儿嫁进皇宫一年多了，皇上和太后待她都很不错。若是等这一批秀女进宫之后，还能如此，那就好了……对了，可打听到了被留用宫中的那些小姐们都被封了什么阶品？”

    “还没有呢，我们是皇后的娘家，到底不宜去打听什么，万一被人发现了……母亲不必着急，过几日也就知道了。不用我们去打听，这消息肯定会热热闹闹地传出来的。”

    “也是。”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临盆的日子眼看着也没多久了，只希望她这头胎能顺利地生下一个皇子，如此……”如今就算秀女入宫，就算其中有个特别得皇上宠爱的，那也动不了皇后的位置了。只要以后悉心教导这个皇子，以他嫡长子的身份，若是又有贤才，就算皇上想要另立旁的皇子为太子，只怕朝臣们也不会答应。那华儿以后在宫里，也就稳住了脚跟……

    家里若是有女儿被留用宫中，那这算是一件喜事，消息一传出来，肯定就有许多人上门来恭贺。大家都在互相打听，被留用宫中的都是哪家的小姐。

    而此时欢颜根本就不用打听，一份花名册就摊在了她的面前，这是昨日定安王妃进宫时，从太后那里得来的。

    “这个陆润颖……？”

    欢颜的视线停留在那个名字上。

    此时站在书桌前正练字的谢安澜听到欢颜提起这个名字，也是抬起头来。

    欢颜放下手中的花名册，兀自沉思，陆润颖，工部侍郎陆大人的侄女，去年冬天腊月时，自己在庄子上留宿的那位陆小姐，她被留用宫中了……

    也许，去年冬天她赶在腊月里来京，根本就不是为了探亲，那个时候礼部还未定下秀女的花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