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瑗第一天正式接替宫泠就发生了意外。对攸来说，这是不可原谅的。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像没头苍蝇一样来回打转，不仅头发没有整理好，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

    他头痛地扶额，第208次感叹自己为什么不把叫她起床这事交给威廉先生来处理？

    “你真是…母亲大人是不会迟到的。”

    他无奈地摇头，拿过梳子一边帮她梳头，口头教育也不耽误，“…以后的日子你要多靠自己，尽量不要被人拆穿！尤其是我让你记的哪些人。”

    闻言她忽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当…秘书了？”

    “我还有别的任务。等你这边差不多熟悉了，我就…”

    剩下的话宫瑗没兴趣再听下去了，对于攸这个人，她忽然从心底生出了些厌烦。

    安静异常地跟随着他来到异能者协会，看他礼数周全的言行，优雅得体的微笑，得心应手地处理着比自己面前更多出一半的繁杂事务。

    说真的他这付样子…忽然让她很陌生，当然，也许他本就是这个样子。跟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样。

    盯着他后脑勺出神，思绪不受控制地飞啊飞，像在看雾中花水中月，脑海中总不由自主地映出这间办公室平日的景象。

    平时，他们俩应该也是和像现在一样吧。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仅有沙沙的写字声，流淌出独一无二的信任和默契。当然，也许不止如此。

    宫泠可能还会特意为他读一段诗歌…

    想想那画面，真是…美好。

    不过，再美好也是跟她无关的，她要做的只是等宫泠回来，然后就能离开这里了。

    一想到要离开，她忽然又有了些干劲，目光移回文件，凝神看了一会儿，觉察有异，不由问：“科学院的文件怎么会在这里？”

    攸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沉默，总之过了好一阵，才在她坚持的目光中吐露讯息。

    “这个…向来是由母亲大人直接处理的。”

    她恍然，又蓦地想到了昨天的事，那个奇怪的唐尧不仅抓住了她们的把柄，更甚还想“威胁”…

    也许，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就在她心思百转千回时，攸见她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心地走到她身边。然越走近，却越发现她面上的迟疑忧愁。

    单手撑在桌上，手指与桌面轻轻敲击。

    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后，立刻追问，“发生了什么事么？”

    “没有！”

    她回答得实在太快，反而泄露了心虚。

    攸板着脸，看似提醒实则教训：“你独自解决不了的事，要说出来，现在你对这里不够熟悉，而且也没有母亲大人那样的经验…”

    如果是平常，被他这样说几句，也就算了。但今天的宫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他的声音只觉无比刺耳。

    就像一颗火星落在了森林，顷刻间，便烧了起来。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觉得攸的声音很聒噪，文件上的蝌蚪文也很烦，再者，桌上那一瓶蕊兰，散发出的清香，更是让人讨人厌到了极点。

    “你管得也太宽了！这么用心关心别人，可惜也只不过是在自作多情而已！”

    “……”

    攸的表情风云莫测，他似乎压根没意识到宫瑗会说这样的话，整个人处于懵馈状态。

    而说话的宫瑗，此时也是呆坐在原位。可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去了。除了长长沉默外，估计连他们自己都不知该如何缓解这尴尬才好。

    无声的沉默，将情感逼至了最后的理智禁区。

    ………

    傍晚，宫瑗涂好了塑造剂忙不迭地的离开了白和苑，驱车一路来到了联邦最繁华的中心区。

    明明现在还不到夜晚，可天色却就比往日要暗沉几分。

    可能要下雨了。

    把车停在街边，她下意识地抱臂护住自己，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在逃避。至于逃避些什么她拒绝深想。

    天色一点一点彻底暗沉了下来，她一直停车坐在里面，没有开窗，只是一个人沉浸在阴暗的小世界里。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耳畔边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回头只看见车窗外一张笑得阳光生动的脸。

    她此刻内心很是烦躁，又面临自我忧伤被人中途打断，所以神色不快：“什么事？”

    来人好脾气地保持着微笑，指了指她车后的微型镜头，“这里是不让停车的，您的车要是遇见问题了吗？跟我去我家检查一下吧！”

    闻言，她脖后根都红了，一时呐呐不知说什么好。

    最后稀里糊涂的跟对方到了店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车根本没问题。

    坐在沙发上她莫名有点局促不安，想要立刻起身告别。

    没想到这人却毫不在意的笑笑：“…在那一段停车罚款很重，因为前面有路道设计不完美，我看你的车停在哪里很长时间，就以为你车子发生了故障…没有关系，你在这里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她倒也不是矫情，而是对方散发出这样纯粹的善意，实在让她不知该如何拒绝，尤其她现在正需要温暖慰贴。

    哪怕这份温暖是来自陌生人，她也觉得妥帖，在得到主人的允许后，她随便参观起了这家修理店，和大多数店不同的是，这家店分工并不明确，家用机器人、终端、车…甚至小型机甲，都零零散散地散落在角落。

    也就是说，除了某样东西，一切电子产品都可以在这家店修理。

    她心里不由生出点钦佩，自从科技突飞猛进电子产品更加细化精致后，人类基本已经不存在这样精通大多数产品的人物了。

    而这个认知只保持到她走进內室，依旧是七零八落的各种零件，唯独老旧的木桌上，放了一本画册。

    她走进，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画册上无比精细的飞船设计图…

    这是…

    “你怎么到这里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看上去有些羞赧，但更多的还是无措。

    她却压根顾不得对方的情绪，抓起画册，来到他面前，很激动地问：“这些是你设计的？你能亲手做出它来？”

    他被她激动的情绪，弄得有些尴尬，“是…但是，我只是想随便做一下。”

    “……”

    她低着头，胸中忽然被一种奇异的情绪占领，把画扔给他。临走时她拉着他的手反复强调：“这怎么能只是随便做做？你一定要投稿，找一家…不对《联邦》杂志你知道吗？你一定要去这里投稿，知道吗！”

    ………

    从哪位好心人的修理店里出来，她的心由烦躁复杂渐渐变为了低落。

    这次没有停车，她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

    从天空偶尔滴落的雨滴，嘀嘀嗒落在车上，这杂乱的声音奇异地没让她再烦躁，反而让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啊！她怎么就忽然忘了。

    这个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求而不得，才是最亘古不变的人间主题。

    总有人倾其所有全力都得不到的东西，对某些人来说只是唾手可得。

    就像…

    …她一直都说等到宫泠回来后，她就要离开这里去太空享受自由和流浪。可是她真的能离开这里吗？

    不说别的，但就离开这里要用的工具——飞船。从来就不是她擅长的，哪怕她努力的学习已久，学到的也只不过是皮毛而已。哪里像今天这个人…

    …也许，其实她一开始就在心里已经暗暗知道自己是离不开这里的，只不过是每次看见攸望着宫泠眼中流露出的憧憬敬仰时，忍不住又把它从角落里提了出来，刻意让自己看起来潇洒那么一些，不那么在意一些，以图挽留最后那点自尊。

    所以，有个东西她是很清楚的。比宫泠、比唐尧、甚至攸，都来的更清楚。

    那就是，求而不得。

    ——从她醒来的第一秒开始，这种感觉就悄然伴随她了。

    而造成这样奇怪格局的，竟是先她一步的自己。那个更加完美、强大、甚至让她看不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自己。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笑的事情啊！

    她一直喜欢渴望的那个人，也喜欢着她，不过却是另一个她自己。

    也许这就是比替代品还更悲惨、离奇的出局方式吧！

    不过，她和宫泠是不一样的。

    ………

    雨渐渐下大了，而在这片浑浑噩噩中，从未感到如此清醒过的宫瑗，调整了车型模式，升空，并入空车道，极速向某个地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