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之中，他的声音，格外轻柔。丁叔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但那一刻，喉间哽咽的酸涩，让他哑声无言。丁叔养了一条小幼犬，是准备训练成狼犬来看守园子的。但乔云嫤很喜欢那崽子，总是拉着慕衍琛来和它玩。照顾幼犬的时候，她总是粗心大意，还好他一直在旁边，帮她弥补缺陷。连一只小狗都无法照顾好的笨蛋，没有他以后怎么办。
    有时候和它玩疯了，女孩脸上都是灰土，他总是为她擦着红彤彤的小脸，说她是小花猫，疯丫头以后会没人喜欢的。乔云嫤才不要别人喜欢，死死抱着他，学着他说话的口气回道——
    “反正有你喜欢就够了。”
    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旋，慕衍琛低笑一声，不能走，不能就这么把心爱的女孩遗落。万一丢掉了她，以后就找不回来了。
    乔世安转身进屋的时候，就听到慕衍琛的声音，清彻无比——
    “我求你，让我见她。”
    只要一面，就好。一个求字，让乔世安止下脚步。背对了慕氏兄妹，乔世安重重闭眸。如今，见了又能怎么样？不是因为他，云嫤就不会这么执着，宁愿把自己弄生病也要去找他。慕衍琛啊慕衍琛，她不懂，你还不明白么？现在的青城，谁都在看着，看着乔家会不会收留慕家的两个遗孀。他并非无情，只是慕氏兄妹进到乔家半步，唐氏就绝不会放过乔氏。那个时候的唐家，已经是独权。谁敢和唐家为敌？
    既然要绝情，那就别留半分情面。慕衍琛，带着你妹妹离开青城，立刻离开。不然你们没有死，多留在青城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
    转过身子，乔世安冷笑一声，说道：
    “求？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给你机会。”
    乔世安撑着伞，走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慕衍琛的全身已经湿透了，慕安妮被老佣人护在身子里，但虚弱的身子已经是受不了再淋雨的痛苦。
    “你可以进去，但我要你，站起来走进去。”末了，用更加冷漠的声音说道：
    “我乔家的门，只有站着的人才能进去。”也就是说，坐轮椅的，那轮子滑过的地方，会弄脏他乔家的地板。
    刹那，安静无比，只有雨声，与下人皆止住呼吸的声音。最终，慕安妮哭喊打破了这喧嚣的死寂——
    “哥哥……不要，哥哥，不能……”
    就连十岁的慕安妮都知道，哥哥的腿，不能走。去美国，也许可以找医生治好。上面还敷着药，用医用钢板固定好的关节，根本不能动。
    “慕少爷，你快走吧！”这一次，丁叔的声音已经是急切的低唤。就算你进了乔家，也见不到小姐，老爷这次是铁了心的。
    慕衍琛眸底已经袭出一抹猩红，对上乔世安的眼珠子，心底徒然而生的情绪左右了他的思维。他在恨，恨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可是……要忍，必须得站起来，走进去。
    因为，她在里面。
    双手撑在轮椅两侧，慕衍琛咬紧牙要借着手上的力让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可是那手臂的颤抖，双腿的无力，身体的痛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负荷。
    “不要，呜呜……哥哥……”慕安妮想，对乔家的恨，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乔世安，该死！
    “慕少爷……”有下人想去扶住轮椅上的男人，但却被乔世安一声怒吼喝住——
    “谁帮他，立刻就滚蛋！”
    在场，无声寂静。慕衍琛额上的细汗和雨水融在一起，不知道是苦是咸。因疼痛而不满血丝的眸子只是缓缓抬眼，那房间的灯光，和女孩一样的温暖。慕衍琛，你要，带走她。
    信念，总是可以超出一个人所能承受的痛苦。谁的一声低吼，震慑了所有人的耳。
    慕衍琛，站起来了。那全身颤抖的可怕，腿上的支点，随时可能彻底折断。乔世安重重咬牙，慕衍琛，何苦呢。
    通红的眼睛，只剩下了三个字——走进去。
    但那一步，始终是没有迈出，他的身子，重重摔倒在地上。雨水合着泥土溅在了他的脸上，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晕厥过去。但在下一秒，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乔云嫤的小脸，伴着她一如既往的聆笑声传来——
    “慕哥哥，长大以后我要给你生猴子！”
    不懂世事的她，从网络上听到这句流行的话，迫不及待地贴在他耳边说着，唇角扬着的笑靥，如夏花一般绚丽。
    对啊，以后她还要给他生猴子，很多很多和她一样美丽可爱的小猴子。
    低笑声，从地上倒着的人口中传出。
    “呵……”乔云嫤，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但怎么办，就算再难，却也舍不得放弃。
    手臂抵着地面，走，他是真的无法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的。但，爬进去，倒也是个愚蠢的好办法。
    这个夜晚，这一刻，这么多人的眼前，他咬牙忍痛，额上青筋凸起，眸子全是猩红的可怕。每爬一步，都让人觉得会窒息。
    “呜呜……哥哥……”慕安妮挣脱了老佣人的怀抱，小小的人儿跪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哥哥，只是一味地哭腔着，拉着乔世安的裤脚——
    “求求你，求求你让哥哥进去。”
    乔世安背着手，捏紧拳。慕家故去的人，只怕是恨死他了，死都不会瞑目。但老慕，请你理解，我的苦处。
    这时，那照顾乔云嫤的小佣人小跑下楼，脸上带着急切，冲到乔家大门时——
    “老爷，小姐她……”
    “闭嘴！”刚要说出口的话，生生被吓得退回去。小姐她醒了，那小佣人只是想告诉老爷这个事，怎么就……
    乔世安也猜到了佣人要说的话，慕衍琛，就当是我乔家对不起你，以后……就记恨吧。
    “把他抬出去，慕家的任何人，都给我赶出去！”
    这是，在慕衍琛最后一丝意识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只差一句，关门放狗，就足以让他永生难忘。
    时间回到此刻，慕衍琛眸色深谙冷漠，凝着女人憔悴不堪的容颜，早已经回不去当初的彼此了。
    曾经的他和她，守着对方的小天地，美好而又平常。以为，那就是永远了。但后来才发现，太过美好的幻想，总是敌不上现实的可笑。那一晚，他在乔家门前，所承受的种种，无法忘记。而她，那时候在哪儿？在那间温暖明亮的房间里，专心地画着自己的画，对于窗外的大雨，置之不理。
    只是慕衍琛不会猜到，那一晚，那个女孩，高烧到几近昏睡，那迷迷糊糊的呓语中，只有他的名字，念了上百遍，最后刻入了心间。
    “慕衍琛，你说是我父亲欠你的，可是我却觉得，你以后会有报应。”
    报应是什么，大概就是让这个男人失去一些，生命中最无法割舍的东西。可是乔云嫤从没想过，那会是自己。
    打开车门，女人下了车，杰森想把伞递给她，却是女人低笑一声，摇头拒绝。缓缓回眸，看了眼静坐在车里的男人，回应她的只是那冷若冰霜的侧脸，完美无瑕却陌生的再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