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灼日与苍鹰
黑色的苍鹰?
谢渊眯了眯眼睛,看见那紧接着苍鹰之后的烟尘滚滚,马蹄飞速奔驰之下,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骑马奔来。
队列之中,一面幡旗高高支起,远远就能够看到那飘扬的旗帜上印着一只硕大的雄鹰。那图腾栩栩如生,两翅展开翱翔于天,尖锐的利爪仿佛撕裂旗帜,和空中那只极速俯冲而来的苍鹰恰好相映,若不是旗帜飘荡夺眼,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哪只是真,哪只是假。
黑色的苍鹰振翅而来,已经率先赶到,盘旋在嬴沧和谢渊的上方,发出嘹亮的鸣叫声。
亓眉抬头也看到了这一幕,瞬间变得兴奋起来,她手舞足蹈,尖叫着往那个方向跑动,眼底掩不住的雀跃:“是黑鹰旗啊!兄长!是我兄长来了!”
嬴沧伸出一只臂膀来,头顶上盘旋的黑鹰一圈一圈地缩小,悠长嘹亮的长鸣渐渐缩短,冷厉的压迫和威严通过羽翅嗡鸣,穿过冰凉的空气,俯冲而下!
谢渊和嬴沧的位置靠得极近,他半仰着头,看见那黑鹰浑身的羽翼黑亮油滑,尖锐的爪子,锋利的嘴喙如勾,几乎都能够感受到空气颤抖的气流。
那黑鹰冲着嬴沧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叫声,尖利的爪牙伸出,恶狠狠地扑向那伸出的臂膀,却没由来地轻轻落下,宽大的羽翼如蒲扇连扑几下,最终安静地立在了嬴沧的臂膀上。
黑压压地队列如同空中浮动的乌云一般遮天蔽日而来,一望荒漠,马蹄声声催人魂,千万马匹瞬间就到了眼前。
泛着暗光的铠甲,守序安静的战马,谢渊的眼被这刚硬铁血的一幕刺痛了。
——这……在这荒海之中,怎么会出现,军队?
就在谢渊心中连连惊呼的时候,领头的那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将领利落地翻身下马,膝盖一弯,抱拳跪地,大声道:“幸不辱命,成平特来接主祀回城!”
这一句话落,在这开阔的荒漠之上,这群极其有序的军人在同一时间翻身下马。
这群面色冷硬的军人,浑身的重铠和腰间的刀鞘在冬日下发散出锋利的色彩。然而就在天空的云彩遮蔽住朝阳的这一刻……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人低下他们高昂的头颅,甚至是深深的俯身下去,膝盖砸陷入厚厚地黄沙中。
千人伏地,稽首踞地长跪。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谢渊睁大了眼睛,这支铠甲重装军人中,他赫然间发现了熟悉的身影,秦九。
秦九一脸严肃地将缺了一只拇指的右手锤于胸口,高傲的头颅低俯下去,跪在队列的最前端。
停在嬴沧肩上的黑鹰眼厉如电,冒着淡淡的精光,鹰眼和谢渊的眼神重重撞在一起。
那黑鹰羽翅煽动了几下,发出一声厉鸣。
谢渊身后猛然间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扑倒在地,干燥的嘴里啃进一口黄沙。
他侧过脸去,看见亓眉已经跪倒在地,低俯的眼色如刀,无声催促着他跪下。
谢渊从善如流,伏于黄沙,五体投地而跪。
那黑鹰从谢渊的背后一掠而过,往这队列滑翔而去。
黑鹰于天盘旋。
一个还没有来得急收回自己眼神的小兵,只看到黑鹰羽翼如铁,利爪似钩,再接着眼里就传来一阵令人晕厥的疼痛……
黑鹰振翅俯冲而下,双爪残忍的刺入小兵的眼里,脆弱软糯的眼球被利爪抠出,厉口撕下一片血肉。只听得一声嘶吼过后,从那个血糊糊的窟窿里流出一排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的液体……
黑鹰扑腾着翅再次落到嬴沧的肩上,嘴喙处叼着一块血肉模糊的眼珠,往上轻轻一抛,张开鹰嘴,脖子蠕动几下过后便顺口吞下。
在这莽莽荒漠之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
一是耀眼灼日,二是主祀肩上之苍鹰。
天地无声中,响起嬴沧冷漠的声音:“善,起来吧。”
成平站起来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嬴沧的身边,问道:“主祀,是否就地扎营?”
嬴沧点了点头,等命令放下去,队列开始动了起来,他才开口问道:“亓修呢?”
成平早就猜到嬴沧会问这个问题,立刻回答道:“主公还在城中,并未出城。”
嬴沧沉吟了半晌,见到荒凉的沙地上开始开始支起帐篷,突然见那队列分开,一匹金黄活泼的骆驼挺着两个高耸的驼峰,嘚嘚嘚地从队里小步跑出来,脖子上的驼铃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亓眉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抬头一眼看见它,一瞬间眼睛就直了,心心念念的兄长也不找了,尖叫着飞扑过去:“啊啊啊啊啊——坨坨,坨坨你回来了!”
那骆驼见到亓眉也是开心极了,宽大的脚掌在地上“噗噗”扬起黄沙,脑袋还一个劲儿往亓眉的怀里钻,长长的睫毛扫在她的脸上,引起亓眉发出咯咯的痒痒声。
这只骆驼正是亓眉偷跑出来骑的那匹,遇上嬴沧之前一不小心跑丢了,没有想到竟然遇上了亓修派来接他们的军队。
成平看了也觉得开心,马上解释:“要不是遇上了坨坨,我们也不知道主祀和眉姬会走到这么靠近大周的地方。还有另外一条道是成安去的,只怕他这次要无功而返了。”
“此次派出的人太多,容易引起周王注意。”嬴沧冷冷地说。
成平听到嬴沧的话,背后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回到:“此次您和眉姬失踪多日,主公实在担心您的安全。”
嬴沧摇摇头,没再说话,面上倒是没有多余的表情,跟着成平进了已经搭好的营帐内。
亓眉倒是觉察出了不同,若有所思地用力摸了摸坨坨头顶上的绒毛,将一直收在身上的驼铃绑在自己的脚上,轻轻一动,发出叮当的声音,正好和它脖子上的驼铃正好配成一对。
她终日将驼铃悬挂,就是为了让风将这驼铃的声音传的更远,让坨坨找到自己,如今坨坨也回来了,她也可以安心了。
亓眉跟着就进了营帐。刚进去就看到成平跪在地上,小心地解开嬴沧身上已经变成了红黑色的皮袍。
“主祀,我此行路上看到周人营地伏尸无数,是否是……”
“是秦九。”嬴沧咳嗽了一身,身体因为解开皮袍牵动伤口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成平的耳朵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大周已经躁动不安,现在往来荒海的人已经越来越复杂了,秦九这么一杀,说不定还能将大周镇住,等再过些时日吧。”
大周对荒海虎视眈眈已久,周地广富庶,已近十年的修养,渐渐将战争的伤损恢复。但是对于荒海来说,十年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若是想要和大周抗衡,求得荒海族人的一席之地,他们被迫准备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计划,这个计划还需要更多的人,更长的时间,去推动整个局势的齿轮。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一切都太早了……
说到周人,营帐内的气氛一瞬间沉默下去。
嬴沧闭上眼睛,掩住自己疲惫的眼神。
成平应了一声,似乎不想再去打扰他,但心下踌躇,又不得不出声问道:“您带着的那个青年……”
嬴沧一瞬间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露出一丝犹豫,目光缓缓挪开,望向那被风微微吹起的卷帘上。
这是成平第一次见到嬴沧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像是陷入苦思而求不得的神情。
一直守在嬴沧身旁的黑鹰发出一声鸣叫,成平才突然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去,不再打量嬴沧的神态。
“那个人,言谈举止不似普通周人,既然已经让他知道我的身份……”
嬴沧微微皱眉,冷冷地说:“留下他。”
成平心中一惊,又不敢再问一句,为何不直接杀了?
成平哪里知道嬴沧之前已经应允放他走,这般留住他已经算是不守诺言。更重要的是,嬴沧这几日和他相处,这周人男子时刻流露出来的那种矛盾的果决和仁善,竟让他有些惊讶,也对他心生好感。
若是让嬴沧直接杀了他,他是十分不愿意的。
嬴沧的血痂随着成平的动作一点点揭开,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那黑鹰见状,不由得跳到嬴沧的肩头,用头拱了拱嬴沧的脸颊。
嬴沧摸了摸黑鹰柔软的羽毛,又看了看亓眉,突然对成平正色道:“那周人初见时神色俊朗,仪态正表,你看着点亓眉,不要让她乱来。”
亓眉本来还在心疼嬴沧,瞬间被他这句话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跳脚怒骂:“你不要信口雌黄,我怎会平白无故乱来。”
嬴沧发出一声闷哼:“不知是谁听信挑拨,非要出城来看周人都是长得何等模样?也不知是谁去偷伤药,却带回来一个周人?还险些将命带丢了。若不是这人长相能让你不动杀心,你会带走他?一个男人?”
亓眉知道嬴沧在这里发作,定然是不会去兄长面前告状,只是捉弄自己,报一报前几日的仇。
不过她也是个倔脾气,不肯在嘴上吃亏:“秦九经常外出练兵,见多了周人,也抓多了探子。他这些年掳来的周人女子个个貌美,就连前一段时间抓到的密探都生的俊俏,我想看看这周人是不是真的好看,当然要偷溜出来!”
说到这个亓眉就来气,忍不住小声腹诽:“不过我这些时日没有见到一个合心意的,唯一舍不得杀的一个周人还身份可疑,不知道他会不会舞剑,若是将他带回去,正好可以囚禁起来做我的榻上郎君……”
成平被亓眉的想法惊得抬起头来,见到嬴沧扯着嘴角冷冷一笑。
亓眉想到这里,面目不由得皱成苦瓜脸,喃喃低语道:“我那个兄长一心向你,若我不及时为我自己打算,将来长大岂不是要和你混作一谈……想想简直是奇耻大辱。”
“正好,要不我将他养起来,也好让我兄长将来再无借口让我和你凑成一对!”
想好一切打算的亓眉颇得意地点了点头,抬眼看见成平一脸惊恐,而嬴沧嘴带冷笑,目似弯刀。
亓眉吓得不轻,她可从来没有想到用这种方式坦白这次跑出来的真正目的啊。
“亓氏眉姬。”嬴沧的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字。
听到嬴沧叫自己的本家正名,亓眉在心底疯狂的叫嚣着:
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