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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三皇兄,倒是惯会使些口蜜腹剑的手段。
心念一转,沈惊鹤的脸上适时地带出了些焦虑的神色,偏偏还主动将话题转移开,一副不想被别人看出自己心事的模样。
沈卓旻细细窥着他的神情,待看得他那因紧张而不时颤动的眼睫时,脸上一直妥帖挂着的笑终于有了几分真切的温度。又寒暄了几句,他便一下下敲着折扇先行入场了。
“凉秋还配扇,想来是真不担心风大闪了舌头。”梁延眯着眼盯着沈卓旻遥遥离去的背影,从唇齿间咬牙切齿地低声挤出这一句话来。
沈惊鹤听了忍不住溢出三分笑意,他刚想开口应和些什么,又蓦地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关系仍是尴尬的不上不下。
他飞快地瞄了一眼梁延,摸了摸鼻子,转身对两人轻声道了句“走吧”。
今日月试的主考官正是方子艾方太常,他待诸学子都按顺序坐定后,亲手取了卷子一张张发下去。待经过沈惊鹤身边时,还特意鼓励地对他一颔首。
沈惊鹤收到他的眼神,轻轻微笑着点头以作回应。随着太学正院代表月试开始的钟声响起,众学子连忙揭开卷纸封面蒙着的卷套,蘸饱了笔墨开始一丝不苟地填写起来。
沈惊鹤也低头看向试卷,他先匆匆扫了一眼,对各类题型已有了大致的印象。卷子的前半部分主要考较背诵经义的能力,从十三经中抽选了不少文句,特意隐去中间一行或是其中几个字,要求学子们将其填写得一字不落。后半部分倒是只有两道题,一道考较当堂作出短赋,一道却是要求依照给定的词牌与题眼写出一首词来。
沈惊鹤先将目光放在前半部分的经义上。这些题目倒是出得巧妙,有三成的经文皆是流传较广、使人一望便知的经典之句,五成是稍有难度需要人细细思索一番的文句,剩下的最后两成则无一不是各种冷僻刁钻的偏句,若非彻底将典章卷籍弄懂吃透,只怕此时只能对着这些闻所未闻的句子发呆,更别提填出它的上下连句了。
不过,这道题或许能难倒旁人,却是难不倒前世便早已将经书熟读记忆至能倒背如流的沈惊鹤。他用紫毫笔在墨砚中轻蘸了蘸墨,便游刃有余地开始在纸卷上挥毫作答。
有些笔速迅疾的学子已经写到了中间偏后的那几道文句,下笔如飞的手渐渐有些迟疑地停顿下来,只托着腮皱眉冥思苦想着相应的词句。也有那头脑灵光的见着后几道连见也未见过的怪题,咂舌连连摇头,索性直接略过先分神去做其他题目。
沈惊鹤却是不慌不忙地在卷纸上写下一行行端雅正宜的台阁体小字,速度虽不快,但却一直流畅连贯地写着,竟是从未有断笔沉思的时刻。
也就是众人此时都忙于应付自己的答卷,若放在平常教人望见了,必定要大为惊讶。只因为他几乎是在看到题目的那一瞬便可提笔写下缺漏的词句,仿佛那篇篇经义文章不是存于脑中需要调出来一一想过,却是直接大咧咧摊开了摆在眼前供他抄写。
时间过了一小半,沈惊鹤也终于气定神闲地将前半部分的题目全数完成。他提起卷纸的页边轻抖了抖,又仔细将新添的墨痕吹干。但见白纸上满满皆工整地填上了对应的章句,一眼扫去,竟是无一处空白疏漏,仿佛就是木板翻刻上去的原文一般令人惊诧。
沈惊鹤垂着眼打量了一番自己方才写完的卷面,轻轻呼出一口气,胸有成竹地浅笑了笑。他不甚在意地将填满的卷纸放于一边,伸手取过第二张试卷看起了接下来的题目。
第二张卷纸的左右边分别题写着剩下的最后两道题目。沈惊鹤先是看向短赋,所赋之物已由出卷的学士提前拟好,这一篇乃是“雪赋”。
写雪么?
沈惊鹤默然一瞬,不期然又想起了梁延与他讲过的北境的冰雪。蹙眉摇摇头将多余无关的情绪从脑内扫去,他沉吟着思索起该如何下笔。
论起题目雪赋,最普通的学子自然是洋洋洒洒大笔铺陈雪的物色情状,试图以妍丽的文辞与华丽的词藻堆叠出一篇连珠缀玉的文赋。好一些的学子,则不会单单只将目光停留在雪本身,拘泥于雪的外体,而是会赞颂一番雪之贞、雪之节,进而讴歌赞颂一番雪的精魂。
那么,他也要这么写吗?
沈惊鹤没有急着下笔,他闭上眼,放任自己的全副心神在浩大的天地间纵情飘游。他仿佛在下一刻便置身于北境的寒冬中,举目皆是飘飘扬扬漫天落下的洁白雪花,皎若明光月华。那雪簌簌地落了下来,落到高枝上的便安顺地凝成松软一团,坠到石阶上的便随着日出无声地化为雪水,混着泥沙蜿蜒流了一地。
他在脑海中细细地描摹着雪落的情状,仿佛真有一股子冰凉拂过脸侧。几息之后,他睁开了一双澄澈淡然的眸子,心中已有沟壑。
沈惊鹤提起墨笔,先是端正地抄好了题目,才将笔锋挪至下一行,落笔写下开篇的一行字。
“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俄而微霰零,密雪下。”
冬日寒风凛冽、阴云四起的黄昏,鹅毛大雪飘零落下,这是第一幅跃进他脑海中的情景。
他的笔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想了开来。同样是雪,积厚盈尺是丰年征兆,雪深一丈则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灾害。如此看来,落雪的时间不同,其所预兆的意义岂非亦有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