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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江河下游已是年久淤塞,遇雨成灾,田禾尽溺。依我看来,滞洪改河、筑渠分流方为上策。我们可开浚吴江南北两岸安壤一带的浦港,以引吴江之水入北面的娄江,再使之直注东海。这样一条河道贯通后,自清池县以北五个县城均能多出一条水道,不仅可以有助于分流每年雨水,更可以借以引流灌溉农田,使稻谷产量更丰。”
罗光细细地比照着地图,随着沈惊鹤的话用手指从清池县逐渐往上,缓缓勾勒出一条清晰的线路。他一向严肃的脸上此时神情一派震撼,拿着地图的手更是微微发着抖。
——他在清池县为官多年,早已因历年频繁的水患头疼不已,年年在兴修水利上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可是都不见什么成效。然而可以想见,如果六皇子此条治水之策成为现实,苏郡的百姓又将因此得承多少恩惠!
他抬眼看向面色认真的沈惊鹤,眼神在犹疑与崇敬间挣扎再三,还是深深低下了头,“六皇子,下官代江南千千万万的百姓向您道一声谢。此策若成,堪为百年大计,子子孙孙必将受惠无穷!”
“不必谢我,这些不过是我与梁将军在前人的基础上总结提炼出的计策罢了,是否见效,还得靠时间来检验。”沈惊鹤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一笑。
梁延看他的眼神含着些骄傲的笑意,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复开口提醒道,“昨天晚上你不是又临时想出了一策?”
“你不提醒我,我险些都忘记说了!”沈惊鹤一拍脑袋,转向罗光的方向,“对了,罗县令,在开改河道分引江水后,还有一计兴许可以一试。”
“还请六皇子赐教。”罗光没有抬起头,只是掩去了眼中一瞬间闪过的复杂之色。
“《水经注》曾记载,前朝曾在漳河上修建了一座名为天井堰的大坝,并依托其拦出一座蓄水用的水库——堰陵泽。我们亦可以效仿其事,在吴江建成一座水库来调节水流下泄的程度,丰水期时多蓄积雨水,减轻水位上涨后堤坝的压力。秋冬雨水稀少时,便可放水帮助灌溉农田。大坝下二十里内再修十二墱渠,墱口置水闸控制江水的出入,将一源分为十二流,调动起来则可更为灵活。”
沈惊鹤瞥了一眼因这个提议而双目炯炯发亮的罗光,想了想,又拿过梁延手上的图册翻阅了起来,“不过这还只是一个草略的初步构想,水库并非一日可建成,选址与范围的问题也还需召集其余州县的官吏共同商议。”
“这是自然。”罗光的身形忽然停顿了一瞬,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了下去,“唉,虽有良策,然而无论是开改河道,还是修建水库,又都谈何容易……”
他喃喃自语着,看着山丘底下被淹没的一大片良田屋舍,脸色有些灰败。
沈惊鹤看着他蓦地消沉下去的模样,微微皱起了眉头,“罗县令,这两项计策均非可一蹴而就。为今之计,还是先用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将堤坝的决口修补好,我们这才能得出空来商讨进一步的措施。”
听到沈惊鹤提起赈灾银这三个字,罗光却是骤然脸色大变,支支吾吾。他略有些不安地搓着双手,眼神不自在地游移,“这……自然,自然。不过修补河堤缺口一事,下官还得全听凭上级指挥。”
沈惊鹤不动声色地和梁延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中都有一些惊疑——
难道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肯为民办些实事的清池县令,在赈灾银上面也动了手脚么?
沈惊鹤毫不避讳地直直看向他,目光锐利,“河堤的修补我们可再商量着如何入手,但是赈灾银的去向,恐怕还要劳烦罗县令先告知我。如此,我们方能预估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以便敲定出最合适的策略。”
罗光已是满头大汗,他拿宽大的袍袖抹了抹额间,呐呐着垂下眼皮,“近来几日救灾繁忙,账本还没来得及由府衙内的师爷核对,下官,下官……也并不知情。”
沈惊鹤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忽然移开了视线,重新展颜一笑。
“无妨,救灾事急,一时来不及整理账本自然也是情有可原。今日既已看过河道线路,不如便先各自回去休息吧,改日我们再来详谈一番。”
“是,下官这就领您回官署歇息。”罗光终于松了口气,召来左右衙役在前方开道。
回去的路上,沈惊鹤故意走得慢了几步,与梁延一起落在后面,与前方众人隔了一小段距离。
“罗光有问题。”
他微微偏首,用气声在梁延耳畔轻轻说道。
梁延的眼神亦是一凛,他思忖片刻,同样低声回道:“昨日我去官署书房取其他图志来看的时候,发现历年的账本就放在不远处的书箱内。如果账本有问题的话,他留我们住在官署,难道就不担心我们翻查文献的时候发觉么?”
两人同时想到了些什么,身形蓦地一顿。
“假若……那些账本不是真的呢?”
沈惊鹤紧抿双唇,思索了一会儿,重新抬起眼望向梁延,“看这两日罗光的行为举止,他必定是一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如果真账本不在官署,那你觉得,他又会放在哪儿?”
梁延下一秒已是心有灵犀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低声一笑。
“看来,今晚我们要换个地方住了。”
一路无话不提。快走到官署的时候,沈惊鹤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加快步伐追上了走在前头的罗光,面露难色,“罗县令,不瞒你说,昨夜官署房中的蚊蝇实在是闹得厉害。昨天我长途跋涉一番后初至,已是累极,便也无甚心思再多计较。今天得了机会,却是希望你能安排我们住在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