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毁手争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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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归音半点不慌,她镇静着依旧低头,没有去看官家的脸,她听到了衣裳悉索从官家身后的玉帘里传来,应该是太上皇来了。她微抬眼,果然看到有黄袍老者的身影在帘后落座。帘后的悬窗可见会芳岛上楼阁,空灯流远。秀王世孙上前向官家禀告道:
“方才在外面取琴时,摔了灯,她伤到手用了药方才如此。臣下已经查看过。她用了皮子药。”
他暗示着她手背不是纹身是药膏上的彩绘。官家微有意外。她依旧恭敬地低头连眼也不抬,她来此的目的虽然是为了接近官家,她眼下还是德寿宫选女不是?她没必要因为好奇而多去看殿上的各位贵人们。只要进了宫,还多的是机会。
另一名德寿宫选女苏幕绿抱着琵琶站在阶下宫柱边,这时就暗咬了牙:这姓郑的贱人如果只是抱着一张七弦琴和她一般来献艺,太上皇明明只说要听琵琶,她来了恐怕也是白来。但她偏偏伤了手还要来,就算是太上皇也要有好奇心了吧?
果然,玉座帘后太上皇笑了起来,像是对方才进来的皇孙们在说着家常:“时才与大哥赏月,看到宫里的船到岸边买泛索外食,说起如今宋嫂鱼羹店里人老了。换了女儿做当坊老板,小名唤作秋娘,偏偏又分不清以前我常吃的秋前羹和秋后羹。倒叫我想起了东京城的往事。落了泪。我与大哥说,那秋娘孩儿必定是不知道北方的秋前秋后鱼味不同的。亦不知道我的伤心。想来正是‘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皇孙位都在劝说,太上皇低叹着,
“人老人去。以后连鱼羹也没有了。可惜了她叫秋娘。我在御船上还和大哥说着,侬班头名字里也有个秋,却是‘曲罢曾叫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如今也要退职出宫。难道还不许她嫁人?毕竟姓侬。只叹是人老人去,连我也不知道明日如何…”
“老爹…”
官家站了起来,一时间殿中宫妃、皇子、皇妃俱都站起,阶下的苏庶女也连忙低头。她是听着丁诚
说了,傅大人会叫人想法子让太上皇想听琵琶,自然就是她的机会。没料到是从这宋嫂鱼羹和《琵琶行》里得来的机会。
“你这孩儿不能弹琴,又来作甚?”
太上皇思念的仿似只有东京里的吃食风物,失去的万里山河却早不在他眼里了,他得了官家的安慰,眼前有孙儿们承欢膝下,便也不提东京往事只笑着问郑归音。
苏庶女何尝没有竖着耳朵听着,这时就见郑归音欠身答道:“妾身会背诗。”
殿中一时间寂静,一时间又笑了起来。
这殿中有三阶叠落,堂上坐着的是诸位皇亲贵人,纷纷而笑。三阶之下带着器乐齐列坐着的是十几位教坊的名手班头,有笛色、拍板、萧色、筝、大鼓等不一而足,其中琵琶班头的侬秋声近日要退职出宫,苏庶女恰好被引见过来到了太上皇跟前献艺。
这时她站在诸班头中,听得有人低笑道:“她是从外面瓦子里请来的丑角儿?这样容貌怎么不去做旦角…”
“不是,听说是不上了名册的选女。”
“难怪…”
众人都以为是官家侄儿的面子,请来一个杂班子里说笑话的丑角儿为官家献孝心,空托了个选女的名头而已,阶上站着的秀王世孙顿时有些脸红。
瞧着郑归音那无知无畏的傻样,他暗悔着在外面廊上她故意毁手来抢这个机会,非要上殿一试只说是她另有绝技。他居然没问清就相信了。也不知是官家对本家侄儿另眼相看,还是瞧着郑归音是个笑话,以娱太上皇之心,笑道:
“哪个班子的?师傅是谁?”
皇帝你也经常从外面瓦子勾栏里召杂班子进宫来表演吧?太不给教坊司面子了。郑归音曲膝又施了一礼,抱着琴脆声笑道:
“不曾拜有师傅,但愿以仙、圣、佛、魔之诗章吟唱,献于天子。方见得妾身。”
官家微愕,帘后的太上皇却微咳笑了起来,皇子宫妃们也是相顾失笑。
“好大的口气。”
张修媛坐在其中,冷笑了一句,虽是觉得郑锦文这妹妹不去做个丑角儿浪费了天赋 ,但也警醒了起来。
果然就有和世孙关系好的三皇子还是个少年,笑道:
“你是外头的吟叫班子,还是神鬼班子的?诗仙李白是你的搭档蜡烛头,诗圣杜甫专给你开书会写剧本是不是?至于诗佛王维,诗魔李贺,那都不在你眼里,都得等你把诗章献于天子后,给你搭个梯子下台阶,送块帕子遮羞?”
哄然大笑中,官家见得太上皇高兴,便叫了赏。郑归音还没有献上绝技,就先得了两个寿字银绽子并两匹夹缬丝罗,她难免也觉得曲高和寡,英雌无用武之地。她当即严肃拒绝了赏赐,在官家一脸有趣的笑意中,她不禁争辩道:
“非是妾身,寻常人看仙圣佛魔皆是从妙字绝句中来,这算不得头一等的本事。但有妾身,他们便是从天地万象之中来了,妾身这等的本领不是人人能有的。不可以以色伎之人视妾身——”
秀王世孙没忍住,当先就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太上皇也大笑着在帘后叫了赏,他瞧着郑归音坚决拒绝一脸知音难觅的样子,暗暗放了心,只觉得她果然说到做到有绝技在身。这等美人放下身段,用二皮脸来逗乐的本事确实也难得了。
苏庶女在阶下一时嫉妒一时又放心,丑角儿逗乐,自来就是容易得贵人们欢心,逗乐中为国事争谏或是为罪人求情,那是超一等的本事,但论胆色那是万里挑一不是人人能有的。那怕郑归音今天就留下来了呢,也就是个寻常丑角。
郑归音也很焦虑,她是想做女官将来要去管内藏库的,要是在这里得了赏, 以后官家和皇亲们眼中,她头一个身份就是教坊乐人。第二个身份就是逗乐角儿。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一位都离着管钱粮的内藏女宫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阶下的鼓色班头极有眼色,逗乐地来了一段猴子乱跳似的鼓声,又娱乐了皇亲们,眼看着宫妃、皇
子、皇子妃们的打赏马上也要来了,她禁不住做出最后的挣扎,大喊着:
“妾身真的会背诗,最拿手就是李白的——不是鹅鹅鹅那种,也不是床前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