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起风
当年燕南盟,盟主长子夏潼因沉迷男色,为门派所不齿。盟主蒙羞,一怒之下不止斩杀夏潼爱侣,更在夏潼阴柔俊美的脸上划下一剑,一道疤,从他的额头穿向下颌。
谢公子说:“还要说得再详细一点么?若无那道疤,他应是比女人更美,对了,他右眼下还有一颗痣。”
不待谢公子说完,夏伯踉跄冲出屋,惊得正煮饭的陆行焉,陆行焉追过去,只见他跪瘫在树下的土壤上,身子不住地颤抖。
此为一人大恸时表现。
陆行焉忙问谢公子,“你同夏伯说什么了?”谢公子无声片刻,肃然道:“阿进,因是夏伯长子,多年来隐匿身份在他身边尽孝。”
生死都看淡的老者,仍是逃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原以为父子之间一生憎厌,两相安好即是此生。
陆行焉从谢公子叙述中,才知此事的全貌。
夏伯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夏伯为幼子之死引咎自残,长子不知去向。
几年后的关山深处,那平和清净的人家,原来不是主仆二人,而是父子。
阿进即为夏潼,只是,世上再无夏潼,也再无阿进。
陆行焉想不通,既是至亲手足,为何要相残。
谢公子道:“至亲手足,更清楚彼此间的弱点。一旦情分没了,大抵就成了天底下最疏离的人。”
隔日他们去见夏伯,夏伯一夜头发全白,他衣衫不整,也不梳洗,体面已是身外物。
他痴愣着说:“谢公子身上的并非毒,是蛊,我无能为力。我师弟夏易水在破云山出家,他兴许能医好谢公子身上的蛊。”
“我同谢郎去了破云山,谁照顾你呢。”
陆行焉并不放心夏伯独自在山上。
夏伯笑了笑。
“人各有命,不必互相干涉。”
谢公子注意到他手背皮肤一夜之间变得干枯,如老树皮裹骨头。
夏伯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陆行焉他们等了等,不见夏伯回身。
陆行焉双手相搭,弯腰行晚辈之礼,道:“这些年,多谢照拂。”
夏伯岿然不动,二人离去,还未走远,浓稠的黑烟升起,关山淡青的天色被浓烟席卷。夏伯的家,已成火中灰烬。
陆行焉心中有万般滋味,谢公子揽住她的肩,道:“人各有命,他人的选择你我无法干涉。”
陆行焉道:“是有些空虚,又有些遗憾。”
谢公子难得见她伤心。
以往,他盼望着她脆弱,盼望着她难过,可这女子,她的心似铜墙铁壁,什么都无法摧打她。
他后悔了,他实在见不得她伤心。
山上的大风吹散浓烟,火焰燃烧过的大地一片黑漆漆。
陆行焉听着风声,许多旧事涌上心头。
她望着被大风吹歪的树枝,道出:“谢郎,我怕。”
不怕深山,不怕野兽,不怕鬼,不怕至恶之人的陆行焉,她竟然怕风声。
陆行焉的过去,似被烈火席卷过的大地,是一片枯萎的黑色。
她练过许多来历不明的武功,武学招式虽需一日日的刻苦练习,但也不过令她受皮肉之苦。
因她是特殊的纯阴体,从小便被选中做宗主的武修。宗主要练许多邪门歪道的心法内功,稍有不慎便走火入魔。为防宗主练心法时受损,她要在宗主之前将所有来路不明的内功心法都练一遍,一次一次走火入魔,急火烧心,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个怪物。
其它的武修因走火入魔,疯的疯,死的死。
唯有她活着,不仅活着,还越来越强大。后来怕她走火入魔伤及他人,每次习得一门新的心法,她都会被锁在魍山陵中。
天大地大,她像只孤零零的兽——一只被锁住的兽。
山谷有风时,巨浪拍案,仿若随时将一切席卷,包括她在其内。
她怕风声,大风吹来时,她身边的一切都会消失。
谢公子不知原来是这样的原由。
关山之外,他亦看惯了众生苦,他却从未怜悯过众生。陆行焉的神情永远是平静的,平静如一滩不会再起波澜的死水。此刻亦是如此。
他不禁想,她难道是没有哀伤吗?
还是她的哀伤,藏在谁都看不见的深渊里。
他捂住陆行焉的耳朵,不让她听见风声。等狂风过后,万物复宁静,他道:“陆行焉,往后别再怕风吹。若有大风吹起,那便是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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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小谢告别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