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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过年的礼节,整个腊月都要将所有饭食做够,整个正月不允许再将菜蔬由生做熟,取的是年年有余之意——过往一年的进账多到来年一个月都要吃去岁的剩饭——多么“得瑟”啊。
芸娘同青竹彻底承担了采买重任,柴米油盐酱醋茶,能想到的都买了。李家自己的不算,还要将石家和内秀阁的一起采买够。
而两位李氏则夜以继日的深陷在厨下,直到大年三十的晌午,芸娘带着青竹、石伢将两家的对联和门神贴好后,这才算是做好了过年的准备。
到了当夜开宴之前,两位李氏起了神牌,李阿婆先为自家过世成仙之人烧了纸、点了香,流下两行辛酸泪。李氏又带着芸娘和青竹为过世的老父老母烧纸点香。
待祭拜了先人和逝者,觑着空青竹偷问芸娘:“怎的我们不给阿爹烧纸?”
芸娘忖着她阿娘同阿爹当年一定有着一段惨痛的过往,是以直到阿爹早亡,阿娘也不愿为他上上一炷香,烧上一片纸,要让他在地府里穷困潦倒没有银子贿赂判官,无法投个好胎。
她同李氏是相处出来的情份,同那便宜阿爹却无任何感情。充其量,她只占过这具身子阿爹八两银子的便宜,同他没什么交情。
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她也顶顶赞同李氏的做法。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一声雷,在芸娘这里,没有“你好我便好”之事。
这个年夜,李石两家人过的前所未有的舒畅。一顿饭从掌灯时分吃到深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子时外间鞭炮声响起,已经打了瞌睡的石伢挣扎着睁开眼睛。
他揉揉眼屎让眼神更清楚些,将一挂鞭炮系在桂花树下,取了线香在炭盆里点燃,睡眼朦胧中去点炮眼子。
那炮仗不知为何迟迟点不燃,等石伢将线香长久的放在引线上,忽的火花四散,几人还没来得及跑开,那炮仗便噼里啪啦的炸开,芸娘只觉的面上一痛,当时只忙着逃奔,并未在意。
等炮仗放过,各家守夜结束回去睡觉。到了第二日芸娘醒来,只觉着额间痛的越加厉害。
她伸了手要去摸,青竹却惊叫一声拦了她手:“阿姐,万万莫去摸,如若被手指沾了皮子去,可就是极大一个疤。”
芸娘忍着痛穿了衣裳去隔壁李氏房中捧了铜镜借着天光瞧,只见额间隆起了一个圆溜溜、明晃晃的水泡。
李氏担忧的瞧过,取了烧过的细细的炭灰抹在伤处,想着昨晚的惬意,叹一口气:“这可是乐极生悲啊。”
李阿婆安慰道:“大年初一便将这一年的霉运耗尽,是好事好事。我瞧着这疤子位置极妙,待好了,说不得算不上毁容。”
她这番安慰过,又补了一句:“这发物和沾了酱的肉菜可不能吃,这十来日只怕也不能沾水了。”
时间闲闲要到了上元节。
正月十四这日,天空云层极厚,瞧着不是要下雨,便是要下雪。
芸娘同青竹被李阿婆从暖烘烘的榻上拎起来,赶在辰时刚至大开了院门,要点燃一挂鞭炮,来向四邻宣告自家起的早,日子会过的比旁人好。
芸娘此前被炮仗灼伤了脸面,便捞到一个挂炮仗的活计。只要端了板凳站上去,将一串炮仗挂在房檐下便可。
而青竹便负责去燃香。
点炮引子的的重任最后由李阿婆承担。
两个小姑娘未来可都是要嫁人的,现下已是伤了一个,若是另一个再受伤,可就闯了大祸。
李阿婆一辈子到了如今,嫁也嫁过了,生也生过了,寡也守到了如今,没什么好怕的。
左右不过伤了一对招子,那正好给石阿婆作伴。
李阿婆如同正月里的每一日,颤颤悠悠站上木凳后,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又将她的一生都回溯了一遍,然后本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将红红的香头对准炮引……
手抖,抖的不行。
她甩甩手,再深呼口气,再次对着炮引子伸出线香,便从巷子里传来并不陌生的车轱辘声。
芸娘扶着李阿婆从木凳上下来,几人站出去瞧,罗玉坐在骡车车辕上慢悠悠的赶着绿豆,将骡车停在李家门口。
芸娘将眼角的眼屎揉干净,蹙眉道:“玉哥哥?你一大早不在你家待着,跑到我家来作甚?这时辰未免也太早了些……”
罗玉探身将他带来的礼当从车厢小窗上掏出来,脸上的窘迫只微微一闪便不见了踪影:“今日我阿娘阿爹外出的早,我不想和阿婆吃糠团子,想着来你家铁定能吃好的。”
他瞧见面前几人这架势,再看檐下挂的炮仗,宾至如归道:“我来我来!”
李阿婆忙将他手里的礼当接过来,将线香递过去,内心长吁一口气。
罗玉也不用木凳,只微微踮了脚,线香便能够到炮引子上。
他刚伸出手又收了回来,为难道:“绿豆胆子小……”
芸娘挤出去顺了顺绿豆鬃毛,十分温柔道:“莫怕莫怕,阿姐陪着你。”
话毕将绿豆的脑袋往她怀里一抱,另一只手掩了自己耳朵:“快点吧!”
罗玉瞧着她一笑,立刻蹙了眉头:“你脸怎地了?”
芸娘不理会他的问话,只躲着脚催他:“快点!”
炮仗声立刻炸响。
待几人关了院门,罗玉得知芸娘眉间的伤处是被炮仗燎伤,痛快将李家点炮仗的活计大包大揽了过去:“今后我每日早早来,点了炮仗再回去。免的……”他环视一圈:“你们一屋子的妇孺都有受伤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