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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人离果然不负她望,握着她的手,神情肃然,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舍,同她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治好病,不能让你一个人……”
芸娘却一笑,道:“这时候说什么一个人,倒是有些过了。”
她转头又问向柳郎中:“阿叔现下便诊上一诊,看看殷大人还有几日寿命,我也好提前去买寿衣,准备香烛。省的临了才准备,倒是乱了方寸。”
这一句话说出来,众人若是听不出芸娘话中的刺意,那便真是白当了这许多年的侍卫了。
殷人离心里咯噔一声,低声问向芸娘:“你……是何意?”
芸娘却一笑,款款起身,分花拂柳的去了窗边,将窗户推开,隐约见对面青楼窗边已坐了画师,方回头对众人道:“我同殷大人说说情话,你们慢慢吃。”
并不等旁人,自己当先去了门外。
殷人离忙忙起身,只觉腿脚酸软,心中已觉着异样,却无暇思量这些细节,只忙忙循着芸娘身影追了出去。
但见雅间门一关,也不知那小二是如何粗心,竟悄无声息的挂了一把大锁在门上,里面的人出不来,只怕外面,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想进去。
身子敏感的人,不多时便觉着腹中雷鸣电闪……
外间走廊空旷处,天色已黑透。
对岸妓子恩客们的欢愉声传了过来,听起来仿似飘飘摇摇的昨日。
殷人离追上芸娘,拥着她道:“你,方才怎地了?”
芸娘从他怀中挣扎出来,目光中含着天雷般的怒火,面上却浮上一丝儿笑意,缓缓道:“我隐约记得,你路上曾对我说过,如若我不愿同你成亲,你便将两人之间的事埋在心里。哪怕是有人拷打,你也一字不招?”
他心觉不妙,正想着如何作答,她已从袖袋中掏出一个荷包抛进了他怀中:“我回去思量了好几日,觉着,你我之间,实则还不到成亲的地步。此事,还请殷大人忘了吧。”
殷人离一惊,要再拉她入怀,她已急急退后两步。他心中恻然,喃喃道:“为何?”
芸娘却浅浅一笑:
“我这个人,现实惯了,只偶尔过一把当好人的瘾。
我当初说要和你成亲的话,是看在你行将就木,做一回善事。
后来,我在船上得知你竟然生龙活虎的很,如若同你成亲,岂不是要将自己套进去几十年?”
殷人离惊慌失措,只觉着她竟那般早就知道了真相,这回怕是不会同自己善罢甘休。
他依然怀着几分侥幸,强挤了笑意,道:“只怕是你当日听错了也是有的,我的身体的确……”
她的脸色渐渐冷却,一颗心如浸泡在雪山上经年的冰水中。
她垂着眼皮,仿似连看他一眼都不愿,只拔了发髻上的簪子,道:“姑奶奶当好人,当一两个月已够了。要我将这戏演一辈子,却是为难我了。”
她一把将簪子掷在地上,冷冷道:“你想一想,我若喜欢你,早就喜欢了,怎会等到现在才突然喜欢上你?我心里只喜欢过一个人,纵然他已和旁人成了亲,我却一丁点儿忘不了他……”
她心中痛彻万分,只觉着情仇竟然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太不划算。
如若再给她机会,她绝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也不会再犯傻,将自己一股脑的亏了进去。
殷人离眼中迷糊,只踉跄着到了她眼前,扶着她肩,喃喃道:“不是的,你喜欢我的,你亲口说的,你喜欢我的。”
他慌乱的摸索着她手,急切道:“是我的错,我不该伙同旁人骗你。你惩罚我,等成了亲,你千百倍的惩罚我……”
她一把甩开他,身子颤抖的停不下来,眼泪扑簌而下,咬牙切齿道:“成亲?成哪门子的亲?和你成亲吗?和将我当猴耍的人成亲?和将我的尊严脸面踩踏的一文不值的人成亲?”
她的腹部剧烈的痛了起来,口中腥甜一拥而上,扑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鲜红血液沾在他玄色衣衫上,只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他唬的魂飞魄散,只怕是她情绪大悲,激起了旧伤,立时便要扑上来抱了她去寻郎中。然而他只往前一挪,身子就软软的委顿在一旁。
芸娘忍痛道:“你我之间,到此为止。”觑空转身,捂着胸腹,顺着长长的阶梯踉跄而下。
出了酒楼,她爬进了早已等在路边的骡车,忍痛同车厢里的晚霞道:“去唤青竹,回家……”就此昏死了过去。
这一个夜里,平阳街柳条巷唯二的两座御赐宅子,都风风火火的请了郎中。
门上挂了“殷宅”牌匾的这家,要治的是腿脚无力和腹泻。
门上挂了“李宅”牌匾的这家,要治的是腹中疼痛和吐血。
两家人倒是有缘,去请的都是当朝刑部尚书之子,安济宝,安郎中。
安郎中原本就不是救死扶伤的性子,白日里给人看病混混日子,夜里是绝不出诊的。
然而看到门房同时传来的拜帖,便恨恨砸了砸床榻,骂了句“交友不慎”,极不情愿的钻出了被窝,上了“李宅”派来的骡车。
待快到了李宅,他灵台清明一些,方探头出去,同外间随车的阿蛮道:“非我看轻同殷兄的情谊。实则是,第一我本爱美人,第二如若我先去了殷宅,殷兄定然要求我先出诊李宅。你家主子无非就是爬不起床和腹泻,死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