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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两个人就像大多数甘于清贫的老师一样,总觉得物质生活已经足够丰富,街里街坊又都住着熟悉的同事,所以从没认真听取过她的意见。
他们一辈子站在三尺讲台,培养桃李,是习惯了传道受业的人,也是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说一不二的人。
太有权威的人往往局限就在这里,他们很果断地判断是非,像给孩子们讲题一样,这一步这样,下一步那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别说是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行。
而他父亲又是这些人里更为固执极端的那一种。
不管时间过去有多久,只要她肯稍微抖一抖,许多画面还是栩栩如生到仿佛昨天才刚刚发生过。
她唱情歌被骂,她抄歌词被骂,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偷偷涂了指甲油,爸爸给了她一把剪刀,要她去厕所刮干净再回来……
好好念书才是好女孩,有一点反常就是长歪的苗。分科的时候她选择学美术,他说她是喜欢班里长相很英俊的男孩子,打坏了家里的两根戒尺。
那一次他也威胁不认她,还好高考没让他太丢脸。后来她偷偷生孩子,却是不管诺宝有多可爱,都没办法让他回心转意了。
纪有初确确实实是有埋怨他们的,每次走投无路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们的绝情,想起他最后打在她脸上的那巴掌又疼又辣,想起妈妈躲在一边哭却怎么也不肯帮忙。
可一旦冷静下来,又总想起他们的好,爸爸把她放在自行车大杠上,雨水溅到她绣着花的平底鞋上,他几乎每晚都来给她盖被子,抱着她去上厕所……
诺宝这时候摇了摇她的手,说:“妈妈,你怎么哭啦?”
纪有初一怔,伸手抹了抹脸,掌心里一片湿润。她吸着鼻子,强颜欢笑道:“没有啊,妈妈刚刚眼睛被小石子眯到了。”
“诺宝吹吹!”他一下一下跳着,雀跃又着急:“妈妈,诺宝帮你吹吹!”
纪有初只好蹲下来,诺宝凑过来,乌黑的长睫毛几乎扇到她脸上。他一本正经地用肉乎乎的手捧着她脸,撮圆了粉红色的小嘴。
可是不行啊,没有效果,纪有初不仅没止住眼泪,还越流越厉害。诺宝吓坏了,张手紧紧抱着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拍着她背道:“妈妈别哭,羞羞。”
“是有初吗?”
突然有个尖利的女声响起来。纪有初一僵,将诺宝推开,低头把眼泪都擦到袖口上。抬头看过去,是住在教师楼的老邻居,名字已经记不清了。
她站起身,礼貌性地向着她点点头,说:“是啊,新年好。”
“你怎么回来了,看你爸爸妈妈的吧?”她视线往旁边一扫,看见个粉妆玉砌,年画宝宝那么可爱的小孩子:“这是你的宝宝啊,男孩女孩啊?”
诺宝听人问到他,立刻害羞地往纪有初身后钻,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她。纪有初连忙轻轻拍拍他脑袋作安抚:“男孩子。”
“真好看啊,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比那些明星的小孩儿还漂亮。我家儿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都三十好几了,别说生孩子,连婚都不愿意结,把我急都急死了!”
老师也是人,是八卦的,院子里很快聚集了其他人,看到纪有初跟诺宝,也是一样的好奇,一会说纪有初越来越漂亮,一会说诺宝实在是可爱。
再说一会儿,大家纷纷同情起纪有初遭遇。
“你爸爸妈妈也真是的,心怎么这么狠,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了。毕竟是自己女儿啊,就算是做错了一点事,也是年轻不懂事有情可原的嘛。”
“就是啊,现在社会上诱惑这么大,坏人这么多,有初这种刚刚走进社会的根本避无可避,以后长个心眼不吃亏就行了。”
“不过呢,有一点我还是赞同有初爸爸的,你做错事不可怕,但要知道及时止损。你也真的是心大,现在知道单亲妈妈不好当了吧,一个人照顾孩子累死了吧。”
“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啊。现在孩子小还好一点,就只是付出点体力,等他大了有心眼了,那时候才是真的难管难教。”
“男孩子还好一点,起码不吃亏吧,要是女孩子的话,万一不小心被哪个臭小子骗了,这辈子也就——”
突然就有人推了推在说话这人,拼命给她挤眼睛。女人当即哑声,回想下刚刚的话,满面羞赧:“有初,你别多想啊,阿姨不是那个意思。”
纪有初向着她笑笑:“我知道的。”
“大家都是关心你啊,叔叔阿姨们是看着你长大的,不想你过得不好。要我说,你也别单着了,赶紧找个人帮帮你吧。”
“眼光嘛不要太高,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找长得又高又帅的,可是那种男人难得有靠谱的。找个老实本分的是最好了,哪怕年纪大一点,疼你跟宝宝就好了。”
“结了婚带回来给你爸妈看一看,都是血浓于水的,知道你定下来了也就放心了。这几年开放二胎,你趁着年轻还能再生一个。”
都是教书育人的文化人,说不出太难听的话,也竭力想让对方觉得舒适不难堪,可不经意的言语还是透露了本心。
他们是觉得纪有初吃亏了的,被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臭小子给搞大了肚子,现如今不仅弄得有家不能回,连自己的个人问题也很难解决。
其实诸如此类的话,纪有初听过不下千百句,她一开始还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后来渐渐就麻木了。所以现在听着笑着沉默着,时不时再附和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