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页
年轻时候的凌怀古坦荡而又俊美,甜言蜜语说得诚恳,好似天下间就他这么一个值得姑娘托付的好男人。夜言全心全意地迷恋着他,迷恋到甘愿放弃不夜天帝姬的身份,什么东西都不要,义无反顾地从不夜天远嫁金玉宫,做了他的妻子。
甚至夜言还对外说,她名字里的“言”字,天生为凌怀古而取。
她说:“登高而怀古,言今与长夜。”
她还说:“等我生了孩子,名字要叫凌夜。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刚刚好。”
凌怀古说好。
于是等孩子出生了,等夜言死了,凌怀古许下的那么多承诺,应下的那么多事情,只独独给孩子取名做到了。
凌怀古对凌夜说,你的名字,一个是凌家,一个是夜族。
他对凌夜说,你娘不在了,爹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说,你是爹唯一的孩子。
原本凌夜和夜言一样,也是满心相信凌怀古的。
直到夜言尚在人世,却被凌家对外宣称得了急病,凌怀古借机堂而皇之地把沈微和凌夕接进凌家,然后同夜言不过一墙之隔,却并不进去探望,只站在那里轻轻摸着凌夜的脑袋,和蔼可亲地说这也是你的家人时,凌夜仰头看他,向来尊敬孺慕的眼神,第一次变了。
等凌夜长大了,她才发现,原来早在夜言嫁进凌家不久,凌怀古就和沈微有染。待得夜言怀了她,几乎是前后脚的,沈微也怀上了凌夕。
故而凌夕说是她的妹妹,但寻常时候,凌夕根本不会喊她姐姐。因为她们两个连出生都是前后脚,真要论起谁长谁幺,怕是凌怀古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这些足够让凌夜知道,凌怀古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鬼话连篇、衣冠禽兽。
有时候凌夜就想,他年轻时的皮相是有多好,夜言可是不夜天的准帝姬,见过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得了不知多少倾心爱慕,却也仍深陷名为凌怀古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他到底,昧着良心,骗了夜言多少呢?
凌夜查了很久,也查了许多,可查出来的全是零零碎碎的东西,离她想知道的真相隔着十万八千里。
她不是没想过要找凌怀古当面对峙。
但总有各种缘由阻挠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拖着拖着,时间长了,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最开始是为什么要去查那些东西。明明她只想查谁是害死夜言的凶手。
于是当面对峙的想法渐渐搁浅,转眼二十年过去,她也没再见凌怀古一面,和凌家更是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在这里,在这样一个曾经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厚色彩的深夜,在这万道雷霆、千里湖泊之畔,在无数人的围观下,她终于站在凌怀古面前,把压抑了那么多年的话说出口。
然而出乎意料,或许从另一方面来说其实是不出所料的,凌怀古并未回答她。
他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就静静回望着她,一言不发。
凌夜等了会儿,见他还是不说话,她便道:“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他不出声。
凌夜道:“你这是想让我逼你?”
言罢,手中断骨一抬,周遭众人不及眨眼,就骇然见到,那刀刚刚还离凌怀古十几步远,现下却已到了他面前,毫不留情地朝他肩头斩去!
凌夜何等实力,断骨又是比金玉宝珠还要更高等的神物,这般境况,连少君之境都没到的凌怀古,如何能躲?
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父亲小心!”
如此危急时刻,还是凌夕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扭身往凌怀古面前一挡——
“哗。”
狂风骤起,弯月般的刀锋堪堪停在凌夕额前,没再前进。
然那过于凌厉的劲气,还是把凌夕额前碎发从中切断,白皙的皮肤也瞬间红到将将出血。
凌夕满以为凌夜这么一刀,自己即便不死,也要受极重的伤。可她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疼痛,便慢慢睁开眼。
抬眼就见凌夜站在原地,目光说不出是平静还是复杂地望着她。
凌夕回视过去,想起什么,诧然道:“你逼父亲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父亲已经不会说话了吗?”
凌夜说:“……什么?”
凌夕说:“在你进玉关洞天之前,父亲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凌夜心中陡的一跳。
“你娘生前给父亲喂下了有毒的灵药。”凌夕怔怔然说道,“你没发现,父亲这些年话越来越少,今年更是已经不能开口了吗?”
“……我不知道。”
凌夜抱着郁欠欠的手紧了紧。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也从没查出来过。
她一直都以为凌怀古是对她再无话可讲,故而这些年他们之间的谈话少得可怜,仔细说来不过五指之数。至于今年,更是半个字都未说过,她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可现在,凌夕告诉她,凌怀古不说话,是因为早年被服用了有毒的灵药?居然还是夜言做的?
凌夜觉得有些荒唐,但心里却又觉得果然如此。
要说夜言不愧是不夜天的准帝姬,即便被凌怀古迷得要死要活,大好年华还没享就早早送死,可到头来,她还是清醒了。然后没舍得让凌怀古陪她轻松赴死,而是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让他这辈子再说不了话,折磨他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