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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耐心听完,一顿饭也吃完了,他没再拘着扶苏,随意地放扶苏出宫去了。
扶苏走后,有人前来禀报查探来的消息。
嬴政斜倚在横塌上半合着眼听着。
当初潜伏在韩国的人帮扶苏往张家送了酒,免不了多关注几分,据称张家那个叫张良的小子收了酒没两天,没让仆从跟着,一个人骑着马离开了新郑。
因为嬴政没说要盯着这个半大小子,他们也没有特意让人跟着,只把消息传回咸阳。今天是有人注意到张良进了扶苏新宅那边,才找机会上报给了嬴政。
嬴政摆摆手让人退下。
小孩子要交朋友,当长辈的也不好拦着,只是不知这姓张的小子是真心来投奔扶苏还是有别的想法。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那扶苏这实心眼的傻孩子怕是要伤心了。
还是先看看吧。
扶苏倒没嬴政那么多想法,他出了宫便径直回了新宅那边。
阔别一年多,张良身上有了不少变化,身量拔高了不少不说,眉眼比之初见时更添了几分洒脱与豁然。见扶苏从外面回来了,张良还问他:“用过晚膳了?”
不知道的人,怕是以为这是他家。
扶苏一点不恼,得知张良也吃过了,便邀张良在园子里散步。宅子是嬴政赐下的,占地面积在咸阳城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饭后绕上一圈正好消食。
两个人走得离伺候的人稍远一些,扶苏才问:“子房你怎么来了?”
张良意态悠然,说话也很随意:“喝了你的酒,觉得好喝,过来多讨些。”
扶苏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张良。
两人四目相对。
扶苏说道:“你要想喝酒,那当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张良眉眼之间终于闪过一丝伤怀,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下定决心的,哪怕他已经来到咸阳,心中还是免不了有许多犹豫与彷徨,他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更不确定眼前还是个半大小孩的扶苏是不是真的能承载那么多期望。
当初他们在云阳也每日相对而坐,指点天下大势,三个人各有见解,都畅所欲言。
只是亲眼看到天下战乱频起、民不聊生,与坐在屋中指点江山又完全不同。
张良一直对按取首级数量来给士卒封爵的秦国没有太多好感,可以说每一个秦国将士身上的爵位都是用东方诸国的人命堆起来的,东方诸国对军中的封赏远没有这么直接而残酷。
可正是这种直接而残酷的军功封爵制度,让秦国大军以势不可挡之姿跃升为令六国国君夜不能寐的精锐强师。
如果有别的选择,张良可能不会到秦国来。
他始终认为这样一只被血肉喂养着长大的野兽,哪怕将来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也不可能长久,作为亡国之民的六国百姓更不可能被善待。
可是一来以他的年纪,连在韩国都左右不了什么,更别提受到其余诸国的重用;二来,六国之君看不出谁有能与秦王嬴政相抗衡的明主之相;更重要的是,六国之中没有扶苏这样的变数。
所以,他才会到秦国来。
张良注视着扶苏追问:“我要是不只想喝酒呢?”
两个人立在桃树之下对视良久,扶苏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抬脚往前走去。
他明白了张良的意思,张良的意思是这次他来了就不走了,往后都留在咸阳,而且不仅仅是当他的朋友。
张良的才华与能力,扶苏是知道的。
虽然他不知晓在他前世自刎之后张良有什么样的成就,但他很确定张良绝非池中之物。
这样一个人,在两国交战的要紧时候来投奔他,必然是考虑了很久,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可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辜负张良的期望与信任。
假如是姚县令那样的人,他会放心地留用,因为他知道对方所求的自己可以轻松给予;但他知道张良要的,绝不是一两次晋升机会或者些许利益。
他重活一世,已经懂得不能辜负别人的信任,给出了承诺就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两个人沉默地往前走出一段路,扶苏才开口:“你想要的,我不一定能给。”
张良笑了。
他相貌本就出众,笑起来更是眉眼生辉,连扶苏这种见惯了美人的人都忍不住晃了晃神。
张良说道:“我要是你,我就先把人骗过来再说。”
哪有人这么实诚,一开口就实话实说的?
何况他也没指着扶苏对他言听计从,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扶苏选的路明显和嬴政、和大多数秦国人都不一样,现在他年纪还小,嬴政又正值盛年,不至于对自己亲儿子有什么猜忌,应该是最适合埋头发展自己势力的时候。
至少在将来那些人反应过来之前,扶苏得拥有足以与他们平起平坐、相互抗衡的实力,要不然扶苏的处境会很危险。
当初张良就看出来了,扶苏明显还在犹豫不定。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扶苏都想去做;可在做那些事的同时,扶苏又有种莫名的悲观,不仅没有去争取太子之位的意思,反而还有意识地把自己和那些事剥离开。
这足以表明扶苏和嬴政并没有外面传言所说的那么亲密无间。
这也是张良选择来秦国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