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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无论方祈塞什么东西给他,沈孟虞来者不拒,一直都是唇边含笑地接受这份好意,眼神柔如春水,暖若春风。然而当他目送着方祈的身影消失,转过头对上方无道打量的视线时,他的表情倏然一变,唇边弧度消失,整张脸融入雪夜,便是连声音都随着空气一同冷淡下去。
“方前辈,”他说,“有关方祈的身份,我都知道了。”
方无道没有说话,他只是抱臂观察着沈孟虞的一番变化,过了半晌,这才完全信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机缘巧合罢了,”沈孟虞没有细说怀安侯画像一事,他蹲下身,将已经喝空的汤碗放在屋脊上,抖抖身上落雪,平静地回答道,“我还未告诉他。”
方无道挑眉,他抬起手,五指于空中虚虚一拂,无形劲气瞬间将沈孟虞肩头的落雪扫了个干净。
他奇怪道:“那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大费周章请我来,又是想做什么?”
“多谢,在下确实有事想拜托前辈,”沈孟虞得盗圣相助,身上一轻,他站起身,又向方无道躬身做了一揖,这才郑重其事地道,“我需要您帮我揭露当年真相,当年齐妃小产、先帝暴毙、皇子出宫的真相。”
“我为何要帮你?”方无道却突然笑了,“哈哈哈,我不过是一个偶尔途径帝京的江湖人,又怎会知道当年皇家之事,你问错人了吧?”他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是声音却被刻意压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范围内,“我徒儿就是一介凡人,你别想把他牵扯进你们那些腌臜事中!我才不会说的!”
面对方无道这般掩耳盗铃的反应,沈孟虞脸上八风不动。
他只是等方无道揉着肚子笑完,这才幽幽开口,黑瞳如墨,目光沉沉:“您是真不会说,还是不敢说?”
“我……”方无道那厢笑得浑身都在抽搐,人还没缓过气来,忽听沈孟虞诛心一语,一口气差点没断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孟虞见状,更是确认了自己内心的判断,他深吸一口气,有理有据地开始分析起盗圣当年的动机:“入宫盗宝,本就已是死罪。挟持皇子出宫,更是诛九族都嫌轻的窃国之罪。前辈您既教过方祈‘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道理,那想必您也知道,纵观国史,谋君窃国者不在少数,然真正成侯者寥寥无几。您虽武艺高超,但双拳难敌四手,若非当年事情另有隐情,您怎会自甘冒天大的风险,盗一国太子出宫,让自己陷入危难之中?”
和聪明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受?方无道被沈孟虞犀利的言辞步步紧逼,十分憋屈之余,突然怀念起自家小徒弟单纯好骗的美好来。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我他妈日行一善还不行吗?”
“日行一善?”沈孟虞眯起眼,他从这一句话中听出些许端倪,追问道,“当年方祈有危险?”
“他……你他娘的就是再问我我也不会说!”方无道及时住嘴,只骂骂咧咧地回了一句,三缄其口,没有暴露更多。
对话似乎走入死巷,沈孟虞心底虽对盗圣这一番拳拳护崽之心更加尊敬,然而眼下杜姑姑失踪,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萧赞暗害,季云崔那边的调查情况又停滞不前,危急关头,唯一能帮他解开当年秘密的人,也只有方无道。
仅凭他一人之力说不动盗圣,那他也只能借方祈大做文章。
“前辈您若是不说,那我也只能请方祈入宫去将齐太妃偷出来了。”沈孟虞道。
“你凭什么使唤我徒儿?”方无道不知沈孟虞与方祈二人的一番约定,更不知齐太妃早已与方祈见过,他骤然听闻沈孟虞要让方祈与他的生母碰面,心中一紧,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惊慌。
沈孟虞借着风灯仔细观察着方无道脸上的每一丝反应,在看清楚这一闪而过的惊慌时心中更加笃定,继续用言语刺激盗圣:“就凭他如今更相信我。”
说罢,他还故意从怀里摸出那枚断水匕,摊在手心,示意盗圣查看。
怎么方祈把这个护身的玩意都给了他?方无道今夜尾随沈方二人,该看的、该听的,该知道的早已明了,更兼先前方祈还专门帮沈孟虞骗了自己一道,他就是再想觍着脸吹嘘自己在小徒弟心中的地位有多高,然而在沈孟虞这个只靠一张脸就能把人迷得七荤八素的狐狸精面前,他实在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己打自己的脸。
儿大不中留啊,不对,小的时候就留不住了。从来就没有美过、如今更是人老珠黄的老父亲心底默默垂泪,无语凝噎。
雪一直在下,纷纷扬扬又落了一身,盗圣那边兀自沉默,沈孟虞抱着手笼站在雪中,也没有说话。
他的嘴唇沾了雪花,冻得有些发青,落在斗篷外的右手也有些僵硬,指尖结上一层薄冰。然而他只是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静静等待方无道做出决定。
又过了半晌,就在沈孟虞手笼中的那一点温度也将消失之前,那厢低头思索良久的方无道终于开口,只是他的声音里隐含涩意,甚至还有一丝心疼。
“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那部分真相,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方无道一脸严肃地看着沈孟虞,已经绷了一夜的脸上隐约流露出几分慈父才有的温柔来,“不要告诉他。”
“可以。”沈孟虞痛快答应,对天发誓,只要方无道愿意帮他,他绝不会拿此事伤害方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