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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赞这手一石二鸟之计,若非有方祈横插一手,用民间偏门的救人之法将他救回来,怕是早已如愿。
他此前一直以落水染疾、抱病在床为借口拖延入宫,是冬至祭天大典上被太子逮到,求得他心软,方才约定在旦日前再入宫探望他一回。故虽有吴兴来信的前车之鉴,但此番乃是萧悦亲口求他,又是入宫,他便没有多怀疑什么,只没想到竟是令自己再入罗网。
水火无情噬人命,然而除了天降灾祸,水火再怎么气势汹汹,也不过只是人们手中的工具而已。
最无情的,从来都只是人。
萧赞他,是不择手段地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吧。
逃过变成刀下亡魂,逃过变成落水野鬼,沈孟虞没有想到,自己还是逃不过变成火中飞灰的命数。
他不甘心。
门外火势越来越大,火舌不断蹿高,沿着梁柱之间的缝隙蔓进屋中,缠帘绕帷,吞吐不歇。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浓烟呛在喉头,即使极力屏住呼吸,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咳嗽,沈孟虞抬手捂住口鼻,后退两步躲在书案下。
可是不甘心,他又能怎么办?
他救不了自己啊。
沈孟虞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四肢也好似被烟雾侵蚀,越来越沉,动弹不得,他靠着书案坐在地上,无奈地闭上眼,心中最后冒出的一个念头,竟是庆幸。
幸好他没有将方祈一起牵连进来。
方祈他那么聪明,一定会——
“沈孟虞!沈孟虞你坚持住!我这就来救你!”本应避过灾祸、逃出生天的少年在门外焦急地呼唤道。
方祈!
沈孟虞蓦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与火焰一道映在门上,似在摆弄门上悬挂的铁锁,他浑噩的意识陡然清醒,随即而来的,却是更大的惊慌。
不要救我,快走,快走。他张了张口,想告诉方祈不要管他,尽快逃走,然而令人窒息的烟痰堵在他喉头,所有的话语在这一刻都变作无声的叹息,身畔烈火噼啪作响,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轰隆一声巨响,门外的一根横梁受不住大火肆虐,四角离柱,无力地摔在门边,成为助纣为虐的柴薪。熊熊烈火得了助力,尖啸着蹿起新一波巨浪,沈孟虞眼睁睁地看着方祈的影子被那一团火舌吞没,视线又被随即涌上来的茫茫烟雾阻断,他喉头一甜,堵在口中的烟痰化在心头血中,终于随着一声大喝倾吐而出。
“方祈!”
他已来不及说更多。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嘭”地一声响,似有什么重物撞在门上,继而火浪退潮,原先被吞没的人影浮出水面,方祈狂喜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盖过一切火势风声,连带着铁锁哐啷作响的声音都变得悦耳起来。
“我在!我没事!你等着我,我来救你!”方祈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嘶哑,只是隔着浓烟,有些不甚分明。
“咳咳,你怎么救我?”沈孟虞苦笑一声,又咳出一口血,“这里门窗都已经锁死,我出不去,你也只是在做无用功,还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眼下你只能帮我做一件事,那就是出宫去找季云崔让他按计划行事,至于其他的,你不必管,也管不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从此作废,你……不必再帮我了。”
说到最后,沈孟虞还故意将话说得重些,哪怕这些话会伤到方祈,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全劝方祈知难而退,省得受他牵累。
门外窸窸窣窣开锁的动静停顿片刻,就在沈孟虞以为方祈听了他的话已经先行离开时,只听方祈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出乎意料地问了他一个有些莫名的问题。
“沈孟虞,你信我吗?”
他信方祈吗?
沈孟虞有些懵,他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方祈却已然自己给了他一个答案。
“能不能救你,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我说能救你,就一定能救你!”
说罢,他也不管沈孟虞是否有所回应,只是继续低下头摆弄铁锁,手上动作一丝不乱。
身畔红焰滔天,身后火星如雨,一道模糊的影子堵在门前,看似摇摇欲坠,实则寸步不让。
方祈能救他吗?
眼前迷雾迭生,心中乱如麻苎,即使沈孟虞还能出声,只是面对如此坚定的方祈,他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回他。
他仿佛回到了星月微茫的石首山脚,羽箭擦肩而过,毫厘之间有一只手突然出现,以身相护,拽着他脱离险境。
他又仿佛回到了枯荷连阵的芙蓉池边,幻境如梦非梦,冥蒙之间有一个吻落在唇上,执意渡气,这才换回他一命。
方祈其实一直在救他啊!
门内烟尘滚滚令人窒息,头顶木屑簌簌而落,几点星火坠落在沈孟虞身畔,他甚至可以想见门外火海滔天的危急情形,然而方祈的话却好似一根定海神针,不仅令这噬人的火海退避三舍,也令他先前一直惶然无措的心却陡然安宁下来。
他如何能够不信他?
“我相信你。”
来不及做更多回应,沈孟虞几乎是在肺中最后一口空气消失前,拼尽全力才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答案来。
下一刻,门扉洞然,狂风大作,烟消雾散。
与大火一道踏进内室的少年一手抓着铁锁,一手撑在门上,他的脸上血汗交织,还有数到痂壳似的灰尘粘在颊边,唯有一双眼明亮如星,眼中跳跃的光芒与周身火光相比,甚至还要亮上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