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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沈皇后宫中婢女在小皇子满月宴后回到偏殿,忽在小皇子身下的锦被里发现一枚长命锁,锁上莲华如生,佛光灿然。锁旁另有一信,详述此锁来龙去脉。
次日,沈孟虞入宫面圣。
醴泉殿中。
“少……太傅。”
萧悦即位已有五载,然而已经加冠亲政的皇帝在面对他最为倚重的师父时,还是习惯性地想要唤一声少傅。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涩然改口,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笺,递给堂下之人:“我猜太傅今日便会入宫,便提前叫人把信从阿姝那里拿来了。这是他……方祈留下的信。”
五年前,不知方祈身份的他曾因沈孟虞的态度小小地嫉妒过方祈,也因此记下了这个书童的名字。泰安末年的那场宫变他身在其间,亲眼看着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受伤、被缚、破局、放弃,最后飘然出宫,经此一变,他心底最后的那点芥蒂早已烟消云散。
方祈选择的,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堂下之人接过信笺拆开,短短三行墨字,他却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功夫。
终于,就在年轻的皇帝有些按不住气,想要出言宽慰几句时,堂下之人忽将信纸重新折好,双手回呈,声音平静,不现波澜:“陛下打算如何?”
“啊?”皇帝愣了一下,慌忙摆手推却,“此信太傅收着便是,不必还我。至于佛骨一事,我与阿姝商议过了,此物本就出于佛祖,佛心所系,乃天下苍生,我等自应将此物归还其来处,使之受世人香火,悉心奉养才是。”
和帝夺天下之宝,不仅未能保亲子福缘,已身亦因之折损。有此前车之鉴,日后历代皇帝就是再崇尚佛法,怕是都不敢再迎佛骨入宫,倒是遂了玄镜禅师的心愿。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不违背天意,就是最好的心意。
依言将信小心收入怀中,堂下之人拱手道:“若陛下恩准,送佛骨回清凉寺一事便交给臣来办吧。”
“太傅愿接下此事,自是再好不过。”皇帝得此承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踌躇了一下,见堂下之人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先前听阿姝说,这些年来,太傅与方祈再未谋面,昨日夜间他将佛骨送回宫中,眼下定还未离开金陵。若太傅有意,我可令城中所有羽林郎、金吾卫四下寻人,太傅只需……”
只是他的好意还未说完,却被人拦住。
“谢陛下美意,但此事只是微臣私事,无需如此劳师动众。”堂下之人再拜辞谢,紧接着,他却突然双膝一弯,竟是郑重其事地向皇帝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但臣尚有一事,恳请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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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业五年,六月初一,在新帝的首肯下,清凉寺住持玄镜自宫中迎佛祖影骨回寺,此时距上一次佛骨出寺入宫,已过二十二年。
消息于半个月前放出,江湖朝野震动。一时间不仅金陵城中数万信徒蜂拥而至,就连金陵周边扬州、庐州、湖州等地的百姓得到消息,俱都匆匆赶来,想要一瞻佛骨真容。早在一日前,除了派驻金吾卫辟清的山道上留有一线空隙外,整座石首山,乃至于山下的普通农户家里都挤满了人,百十为群,香花做引,散钱铺路,闹闹哄哄直到辰时都未停。
第二日,巳时,提前赶来的百姓们大都抢占好了自己观礼的位子,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点,这才觉得腹内空空,口干舌燥,个个掏出怀中干粮食水,就地大嚼起来。
有人一边嚼着烧饼,一边摇头晃脑地与旁人分享起他道听途说的八卦来。
“前两日春华班的那出戏,你可听说了吗?”
“嗯,隐有耳闻,怎么?”
“你说世上真有那可以上天入地的神人,轻而易举地从皇宫大内里偷东西,又轻而易举地将东西还回去,就连大内侍卫都捉不住他,你说这还是人吗?”
“大概,是有的吧?早些年我听说江湖上有一位盗圣,专爱捡这天下最有名气的宝贝偷,什么金谷女儿红、蜀中第二锦、神器断水匕,好像都是他偷的。”
“那些算什么,我说的可是皇宫,皇宫啊!”说话人抹去嘴角饼渣,舔了舔手,有些不屑,“皇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子所居,世上最要紧的地方。要是连进皇宫都跟逛园子似的,那这天底下的宝贝,怕是要被偷完了。”
“可戏里的那位盗王不是只偷了佛骨吗?”
“所以才奇怪嘛!那春华班的老板信誓旦旦说此剧讲的就是真相,但依我看啊,肯定是他听闻佛骨回京,凑热闹瞎编的一出戏!别的不说,要是我真有这一身功夫,那肯定要先将那传国玉玺弄到手上玩玩,奶奶的,这才是盗王啊!”
“哈哈哈,那改明儿你去给春华班写个本子,且看他们收不收你这盗王。”
“嘁,他若看上了我的本子,我还不卖他呢……”
二人就着春华班新排的一出盗王还宝记说说笑笑,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名本来站在他们身后的青衫男子突然将手中点心分给一旁还在啼哭的小儿,斗笠之下唇角微弯,默不作声地从已经站了半宿的人群中脱身出来,抬步转向后山。
清凉寺后山受佛骨归还一事,也较平日多了几分喧嚣。青衫男子熟悉山中道路,刻意避过上山的人群,专挑那崎岖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径走。林道狭窄,草木丛生,有些地方甚至需得弯腰匍匐才能前进,他这样走了半刻,直到又转过一丛茂密的竹林后,耳朵里终于再听不见一点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