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凤突然间双眼无神，任由三两个侍卫把她拖起来。末了，她脸上涌出一股苦涩：“终究是因果报应……”
    两滴热泪从眼角滑落，李玉凤摇摇头，走出门去。
    身后的嬷嬷丫鬟有些担忧地叫着：“娘娘……”
    李玉凤没有出声，只回过头看了她们一眼。这一眼，怕是最后一见了吧。
    两个嬷嬷，张嬷嬷跟李嬷嬷，跟了她许多年，眉眼里尽是焦灼之色。她们都是做下人的，这其中的一些波澜云谲虽然不能懂个全部，但这利害关系还是明白个大概。
    哪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孩儿前途一片光明？不论从何角度，皇后一心想让太子早日登上皇位的心，却是不难理解的。出于什么政治目的也好，是真心祈盼太子能有个美好锦绣前程也罢，不过都是一个母亲最单纯，最诚挚的愿望罢了。
    心是好的，只不过，这方式差了些。
    李玉凤心里也是真真儿明白的，因此，她才没有说话，没有辩解。
    从皇后宫里到皇上所在的御书房，距离很远。永康帝本想着要皇后来他殿里就好，但心中却禁不住一个声音的责问：是想徇私枉法吗?
    年过半百的人了，大半个身子已经步入黄土之中，坚守了一生的正义和道德，怎能说丢就丢？永康帝叹了口气，这才下令说，把皇后带到御书房，他要亲自审问。
    紧着慢着，皇后李玉凤跟太监赵明德等人到了御书房。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李玉凤能清晰的看见正跳跃的烛光，和光影里永康帝略有些弯了的身影。
    她心里顿时涌来一阵酸涩，说不清道不明，不知是为自己酸，还是为皇帝涩。
    李玉凤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皇帝那尽显寥落的背影。她口中轻声叫着：“陛下……”
    太监总管赵明德在御书房门口躬下身子，尖锐的嗓音划破长空，在这漆黑的夜里更显得空寂嘹亮：“皇上，人带来了。”
    闻声，房里的黑影停顿了一下，手中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只听一个雄浑厚重的嗓音从屋里传来，“好。带上来吧。”
    “奴才遵旨。”赵明德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御书房的门。他脚步轻轻地走进去。接着向外一摆手，两个全副武装的侍卫立刻架起了李玉凤，几乎是拖着她整个身子向前走着。
    李玉凤是否有罪还在筛查与审问之中，出于对皇后娘娘这个头衔的尊敬，几人并没有像拖犯人一样直接把她扔在地上。到了门口，两人松开架着李玉凤的胳膊，其中一个对着李玉凤鞠了个躬，说：“娘娘，今夜多有得罪，还望娘娘宽恕。”
    李玉凤苦笑了一下，娘娘？方才带我来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这个皇后娘娘了？
    小侍卫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接着说：“毕竟在下也是为皇上办事，皇上的命令，不敢不从。”
    李玉凤盯着这侍卫看了许久，直到屋里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来：“怎的还不进来？朕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小侍卫又一躬身，太监赵明德出了声：“娘娘，进去吧。万岁爷，就在里头等着您呐。”
    李玉凤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这皇宫一眼。御书房的选址选在了皇宫里的最高处，皇上的意思是，宫里得有个地方能抬眼就看见整个皇宫。
    站在这最高点，漆黑的夜空中，各个殿里的烛光星星点点地闪着。黑夜里的一点光，往往最是让人动容。高处不胜寒。作为皇后，自然是仪态万方，母仪天下。每日尽是与各嫔妃勾心斗角，谋权争利，自己坐上这总领后宫的皇后之位已有二十载，累了，也够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李玉凤吸了吸鼻子，接着转身，大步走了进去。
    门外的太监给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了这皇上皇后二人。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低着头，一个抬眼看着。李玉凤只觉得脚底有千斤重，此刻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煎熬。
    在玉桌前站定，她垂下了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永康帝久久没有说话。
    李玉凤禁不住抬头，只见前者正瞪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里，有怜惜，有心酸，更多的还是疑问和不解。
    良久，永康帝缓缓开口：“嗯。坐吧，皇后。”
    “是。”李玉凤应声坐下。
    皇帝把玩着手中的狼毫笔，通体白翠，是上等的好玉打制而成。与它相配的砚台，还是李玉凤送予他的。
    当年二人新婚燕尔，虽然是场政治联姻，但日久生情这个道理，还是准的。他酷爱读书写字，全国上下四处探寻上等的毛笔、宣纸，笔墨纸都齐了，这配套的砚台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皇后回娘家时，见父亲书房中有一安成省出的上好砚台，模样端正，化墨时既无声响，也无刺鼻气味。好说歹说才从国丈那里给自己要了来，自己也一直视若珍宝多年。
    想到这些，永康帝嘴角弯起来。时过境迁，现在早已不同往日。曾经那对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年轻夫妇，早已没了当初的那份纯真和美好，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无尽的争吵和算计。
    思绪飘了很远，坐在下面的李玉凤也半天没有开口。屋里寂静的出奇，连石钟走动的滴答声响都听的一清二楚。
    思绪拉回到现在，此刻，他面前的皇后，只是一个费尽心机谋害他儿子的恶毒女人。永康帝闭上了眼，开口问：“皇后，这永王的病，你可知道？”
    李玉凤面不改色，回答说：“臣妾知道。”
    “你怎么忍心，怎么下得去手！”永康帝一时间老泪纵横。
    听了这话，李玉凤没有解释，没有发疯，只平淡道：“既然陛下已经知晓了全部，为何还要来问臣妾？”
    永康帝沉默了半晌，说：“朕以为，你会有些怜悯之心。”
    怜悯？李玉凤嘲讽般地笑了，笑容很浅。我该怜悯谁？谁又能来怜悯怜悯我呢？
    “皇上，”她憋下去想要咆哮的冲动，“臣妾不与您绕弯子了。这永王爷，打一开始我就派人下了毒，想来已有二十年。这桩桩件件，都是臣妾指使，和旁人无半点关系。”
    永康帝没有料到，李玉凤会一口气全说出来。他以为，她会喊冤，会不承认，会一个劲儿栽赃陷害。那样自己更有理由来说服自己，瞧，这么一个为非作歹的人，还能让她当皇后吗?
    可现在，冷静的她，沉闷地坐在下面不为自己辩解的她，却是真的让他动容。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还是那副眉眼，面容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心态和气质，仿佛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李玉凤了。
    长时间的静默，让他反而先乱了阵脚。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既然皇后已认罪伏法，即日起，收入大牢，待明日接受审查！”
    李玉凤紧紧地闭上了双眼。颤抖的睫毛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亮晶晶的水珠粘在上面，一下子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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