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一张四字大纸，何乐咧开嘴笑着，不知在笑什么。
    从柳府出来，何乐便在马车里发愣，看的燕儿心里惶惶。
    且不说这四字寄予的美好愿景，这柳老爷的字是真真儿值得夸赞。
    郑重起笔，期间不做一下停滞，潇洒挥手，手起刀落，待收笔之时，字迹已跃然纸上。字体行楷混杂，不似楷书的古板，以行书为宗，在其基础上加以改造，笔锋坚挺，方正字体铮铮铁骨般立在纸上，让人看了不禁心神为之一动。
    何乐并未上过什么私塾教育，因此便对这些奇妙而深远的文化技艺兴趣深厚。自己自小便在军营中生活，也就是营里老将军、年轻谋士，对这些东西颇有研究，自己随意听了一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也学不成个体系。
    文人羡慕武士潇洒，武士羡慕文人自在。
    人啊，总是自己缺了什么，便去喜欢什么。谁也避免不了。
    宁氏起来之后，便要出来透透风。小少爷满月之时，柳家老爷给取名“行止”，柳行止，小名唤“止儿”。为此宁夫人可没少跟他闹不开心，说什么“止儿”听起来像“侄儿”，一上来便矮人家一截。
    柳鸣裴斥她迂腐，原话是：“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等级身份！侄儿怎么了？侄儿才叫人心疼叫人爱呢。”
    因此，按照柳老爷的解释，“行止”二字取字《诗经》里一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很大多数人穷尽一生，追逐各种期望的东西从未停止步伐，却过得并不快乐。许是想起自己曾经的种种，追逐功名利禄，以一生幸福换取富贵荣华，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人总是要在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才肯心甘情愿地回归从前。
    行止，行而有止。知晓什么时候该追，知晓什么时候要停，享受享受生活，这便是“行止”二字的最大意义。
    小止儿被宁氏托给了奶妈照料，叫佩玉扶着自己去了前厅。燕儿觉得时机差不离儿了，便找了个托辞要回王府去。
    宁氏脑子懒得转，便随她去了。
    何乐刚好从柳鸣裴书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卷字画样的东西，脸上挂着笑意。这笑意自从出了门便在脸上，一直到了王府，那嘴角也不曾拉下来。
    燕儿看得无语，翻了两个白眼道：“如何？与老爷谈话可还顺利？”
    何乐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哪里去管她问的什么。
    见他不做声，燕儿忍不住一脚踹在软凳上：“说话！傻笑什么呢？是看上老爷了？”
    何乐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典型，被人踢了这么一脚，差点儿从座上掉下来，忙收紧了手里的字，一脸迷茫道：“怎么？何事？”
    燕儿撇撇嘴，说：“我说，那事儿办的如何了？我可是忍着没与夫人讲。”
    何乐反应过来燕儿口中所指，道：“老爷宅心仁厚，早早儿便答应了我们的请求。说是私下里叫下人去打探打探，一有消息了便给信儿。”
    燕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说：“那好，那好。”
    何乐问道：“家书也送了，咱们回去，该见见那肖温肖主子了吧？”
    似乎话里有话，燕儿闹了个大红脸，说：“急什么，这个点儿，怕是还在宫里巡逻。待申时怕才能等到呢。”
    何乐看她那一副小媳妇的脸红模样，促狭的笑意浮上脸颊，不再与她说笑，反而撩开马车帘子，看着外面道路上的车水马龙。
    京城不愧是京城，路虽窄了一些，但到底还是繁华。商铺林立，门前小摊总是有不断的人群来来往往。即便不是什么节日街上也是车马来往，牵骆驼的大鼻子商人在此做生意，骆驼脖子上挂着的驼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何乐一手托着脸，呆呆地看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儿识趣地不再打搅，只是脸上那一抹红晕久久不散，她两手绞着衣襟，想着些不可告人的少女心事。
    回来这一路，虽然人多，但走得还是挺快。马车不多时便到了，燕儿与何乐下了马车，便推开自家大门，大步走了进去。
    天色渐晚，云层也渐渐厚了。
    燕儿似乎在自言自语道：“这天儿说阴便阴……前儿还飘了场小雪呢……”
    何乐听见几句，接话道：“前两天，西北下了场罕见的大雪。这西北天干物燥的，连雨都稀罕得很，不想老天爷眷顾，这一回便来了个大的。”
    燕儿回头看他，眼前的男子，高高挺立，怀里还抱着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眼神看着天，却带了一丝落寞的味道。
    燕儿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不再说话，只轻声叹了口气，便进了屋去。
    何乐看了看天，光亮照得眼发疼，他立在门外立了一阵，不知又想起什么伤心过往，轻轻摇了摇头，也跟着进了屋。
    燕儿跟府里两个婢女去后厨准备晚膳，家里下人闲来无事，便来找何乐聊天儿。
    何乐却兴致平平，这出去一趟，似乎使尽了全身力气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小下人自觉失礼，见何乐也不多说话，自己抛过来的梗也不乐意接便觉得无趣，很快便去了旁处。
    何乐坐在椅子上，却抑制不住地想，若是没有与东蛮的这一场仗，自己是不是也能回到家里与家中双亲如此快乐呢？
    只可惜，万事一旦发生，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马蹄声音踢踏而至，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何乐沉睡的脑袋，他直起身来，走到门外看了一圈，想着，是肖温回来了？那个御林军头头。
    正胡乱想着，只见一身棕黄色铠甲、头上戴着风角帽的男子朝自己走过来。
    步履坚定，脚下的灰尘都被他带起一阵。
    何乐看着他，恍惚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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