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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祝弃想明白了被投入河中的是什么。
——那是被挑选剩下的“商品”,被流掉的胎儿。
百子阵。
祝弃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嗓子眼一阵阵发苦。
此时的景象不容他多想。那团影子愈发向婴儿转化,身体愈发凝实,十指长出尖锐的利爪。如果世上真有厉鬼,八成就是这个模样。
“哇——”
它发出第一声嚎哭,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黑板。河边许多人捂住耳朵,惊疑不定地四处打量。
“你们听到什么了吗?”他们纷纷问着。
“哇——”
“婴儿”鬼又笑了起来。笑声同样刺耳,像两张砂纸在互相摩擦。
它哭了一声,笑了一声,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对漆黑的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仁,只在眼睛的正中间有两个白点。
从这个距离,祝弃不该看清。可不知为何,婴鬼的一双眼睛,却仿佛跨越距离,深深刻在他的眼底。
它在看我!
这个念头令祝弃悚然一惊,他触电般缩了回去,在树后蜷成一团。
紧接着,婴鬼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整个树林所有的树木都在狂风中摇晃,树叶沙沙作响,暗影攒动,仿佛有无数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
祝弃伸手抓住脖子上的平安扣,将它握在手心。
元岳,元岳……
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呼唤着这个名字,随即一怔。
自己从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依赖别人了?
吃了那么多亏,才养成了凡事依靠自己的好习惯,只是被元岳帮了几次,居然就轻易忘记了。
祝弃在心里苦笑。他当然不是天真的人,也不会奢求元岳突然天神下凡来救他。
他只是有点后悔。
今天恐怕凶多吉少。祝弃想。我还没告诉他,我没生他的气呢。那个呆瓜傻乎乎的,说不定会一直等下去。
这样想着,祝弃重新汲取出一丝力量,轻轻地俯**体,想观察一下形势,寻找有没有逃脱的时机。
于是,他正对上一只刚刚飞来的、委屈巴巴的纸鹤。
呃……
纸鹤扑了扑翅膀。
祝弃大喜过往,急忙抓住纸鹤。然后干脆趴在地上,用手捂着手机,借助指缝里露出的一点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这次的信件简短异常——
祝弃:
你不想理我了吗?还在生我的气?我等了好久,一直没有等到你的回复。
我原本想去问师兄,但是我想了想,他好像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又看了一部电视剧,里面的主人公生气了,她的朋友就用了一种方法,让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不想让你生气,你是我最特别的朋友。所以我学习了这种方法,练习了很多次,希望能让你开心。
如果你不生我的气了,就在下面回复……
看到这里,祝弃没来得及再看下去。此时也顾不上没有笔了,他干脆咬破手指,在信纸的空白处写了一个“救”——“命”没有来得及写,手指的伤口已经凝固。祝弃觉得已经充分传达出了自己的意图与情况的紧急,就迅速将纸鹤恢复,注视着它翩然离开自己的掌心。
呼,接下来,就是坚持到元岳来了!
祝弃心下定了定。他偷偷往那边瞅了瞅,发现那个婴鬼正在挣扎,却好似被无形的锁链桎梏,詹江站在河边念念有词,手臂摆来摆去,跟在跳广场舞似的。
见自己这边暂时安全。祝弃想了想,便决定先行撤退。
大晚上的在河边搞这种事虽然恐怖异常,但祝弃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算违法犯罪,况且他也没有信心用手机录下他人看不到的婴鬼黑影。更重要的是,目前的形势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正常来说,撤退不会比潜入更难。只要不被发现,不用一分钟,祝弃就能离开小树林,回到车上。
可刚刚走出一步,他耳朵动了动,听到身后传来与那些哭喊哀嚎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声音。
对了,刚才的纸鹤上,元岳好像说,他刚刚学会一种让人开心的方法来着。
这个从电视剧里学来的“方法”,不会是……
与此同时,詹江动作一顿,遥遥看向祝弃藏身的方向。祝弃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很确定,詹江此时的脸上,一定是震惊恐惧无比。
哗啦啦。
这是无数纸鹤扑扇翅膀的声音。
祝弃已经僵**,他心中已然有了一种最坏的猜测。
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紧接着,远处的所有人与祝弃一同,目睹了今夜的恐怖惊悚氛围之下,最为吊诡离奇的一幕。
幽幽夜色,一列纸鹤翩然而至,在婴儿啼哭声中,在女人悲泣声中,在众人惊呼声中,在漆黑的夜色里,在狂风大作之下,巍然不动地、井井有条地,在半空中排出了一个无比庞大、无比规整的形状。
那是一个爱心。
一个非常完美、非常壮观、非常醒目的操蛋的爱心。
就挡在准备逃跑的祝弃面前。
如果祝弃没有躲在树后,此时的他恐怕已经被众人的目光刺穿。但现在的情况,他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更加无药可救的是,如此紧急的情况下,祝弃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糟糕”,而是“好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