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方才实在是献丑了，”柳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波澜暗涌，岁月沉淀的一双温和慧眼微微眯了眯，还是笑道，“慕少爷别嫌弃才好。”
    “不会，”慕倾袂虽然不接人家的酒，但是跟长辈该有的客套话一句也不少，直夸得柳夫人几乎都信了慕倾袂真是这样认为的，差点就飘飘然了。
    然后就听慕倾袂淡声道，“您这三个儿女个个都很优秀，尤其是大儿子，知交遍天下，就算没有经商，但是在商圈的影响也同样不小。”
    柳丞哲听见话题转移到他的身上，笑容便更浓了一些。
    来了。
    “欧今时尚的东方负责人哈米苏，原本跟我慕氏集团有合作，”慕倾袂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闲情逸趣般道，“昨天早上却忽然说拒绝与慕氏再合作，不知是为什么。”他黑眸一转，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柳丞哲，“柳少爷，你知道么？”
    柳婉祎神情一肃。
    她儿子结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她心里当然也有数，欧今时尚鼎鼎大名，记忆就更加深刻。
    听慕倾袂的意思，更像是欧今时尚忽然终止与慕氏合作的事情，竟然还跟丞哲有关系，一时间不免有些心惊。
    “不瞒慕少爷，我确实认识哈米苏先生，”柳丞哲笑得毫无城府，“商业合作有开始就有终止，这也是正常现象，但是慕氏集团在帝都的商圈有得天独厚的资源能力，欧今时尚拒绝跟您合作实在是有些盲目了，有机会碰到，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说一说。”
    看似承诺了，但却又什么实质性的作用都没有。
    这一手太极，打得十分之妙。
    柳婉祎面上风云不动，心里却难免有些心悸，听着自家儿子的话，又是复杂又是欣慰，一时间五味杂陈，只能浅酌了一口酒。
    “欧今时尚放弃跟慕氏集团合作，慕氏集团或许会有损失，但损失更重的，一定是欧今。正如柳少爷所说，欧今不知道被什么蒙蔽了双眼，既然如此，慕氏也不会跟这样‘盲目’的公司合作，”慕倾袂也并未因他语气的周旋而动怒，淡淡道，“盲目跟错风，盲心做错事，所以人还是应该本分些，不要有不该有的妄想。”
    这一句话，可谓是将在座的人全都当头打了一棒。
    樊风浩跟柳小冉坐在一起，两个人到底还是年龄小一些，脸上的表情难以掩饰，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柳小妮搁在桌下双膝上的手紧握成拳，脸上的笑容也几乎已经土崩瓦解再难维持。
    柳婉祎颇有些大惊失色的样子，她一直都相信丞哲无论做什么，都会懂得把握分寸，这也是她愿意让丞哲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原因。
    只是现在……
    如果真的惹怒了慕倾袂，那可是得不偿失啊！
    柳丞哲八风不动，心里却明白这是慕倾袂反将了他一军。
    他让哈米苏暂停与慕氏集团的合作，并不被欧今杂志的高层知道，如果欧今杂志真有意终止合作，也不会连欧今驻扎在慕氏集团的人都没有调走。
    慕倾袂是什么样的人，当然不会被这样的表象所迷惑，迟早都会看出来。
    柳丞哲的笑容无奈了几分。
    看来又是他失算了啊。
    而且看慕倾袂方才对小妮的态度，小妮的算盘也落空了。
    柳丞哲不免有些好奇，如慕倾袂这样的人，这一生里是不是也会有迷茫的时候？别的不敢说，九儿的忽然出现……总该算是一种吧？
    宴会进行到中段的时候，慕倾袂就提前离席了。
    柳家安排柳小妮去送送慕倾袂，若是放在以往，慕倾袂当然会拒绝这样的事情，但是今天，却什么都没说，放任柳小妮一路跟着他出了酒店。
    柳小妮不死心地想要抓住机会跟慕倾袂说几句话，于是便道，“今天九儿怎么没过来？”
    “你该庆幸，我没有让她过来。”慕倾袂停住脚步，垂眸怜悯地看着她。
    柳小妮听懂了慕倾袂的言外之意，一刹间面色煞白。
    如果被九儿看出她在模仿陆橘，恐怕从此以后也不再认为她是个好老师了吧。
    “对了，我刚才忘记说，”慕倾袂眸底的讥讽毫不掩饰，“柳二小姐你，最擅长的还有一样。”
    柳小妮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天鹅颈，红润的唇有些颤抖地问道，“什么？”
    慕倾袂缓缓启唇，磁性的声音优雅而魅惑，说出来的话却令柳小妮的脸彻底失去了颜色，“模仿。”
    柳小妮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了。在这一刻，她身为一个女子的尊严被彻底践踏，毫不容情。
    还有什么，比被追逐的对象当面嘲讽她是在模仿另外一个女人更侮辱人的事情吗？
    应该没有了吧？
    “我想我刚才说的话表达得已经足够清楚了，”慕倾袂的神色淡淡的，“柳小妮，你心里既然有大抱负，那恐怕就不适合呆在皇家幼儿园，只当一个幼师了。”
    神情淡，语气比神情更淡。
    偏又轻飘飘的，虽然这对他来说本就是一件随手的小事，但柳小妮还是忍不住一个激灵，“不——”
    “可惜九儿送了你玫瑰，”慕倾袂忽然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算是看在九儿的面子上，你好自为之吧。”
    柳小妮瞪大了双眼，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看着慕倾袂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等了一会儿，才惊觉背心一片冰冷。
    柳小妮绕过宴会厅，直接回到休息室，瘫坐在椅子上，感受着温暖的空气在周围缓缓浮动，一点点熨帖着。
    她的五感好像才终于找了回来，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也接连涌起。
    为什么慕倾袂说出威胁她不再让她当幼师的话时，她心底第一反应竟然会是惊慌呢？她讨厌那样一群幼稚得只会哭闹的孩子，自降身份进去当幼师也只是为了接近慕倾袂，企图从九儿入手，一点点让他看见自己的光芒……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已经习惯了皇家幼儿园幼师这样一个可笑的职业？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带起浅色的纱帘轻轻摇晃，窗台上的透明玻璃花瓶里，一大束手工艺花在里面安静地盛放。
    柳小妮几乎是发疯一样扯下了身上的礼服裙，抹掉了脸上精致的妆容，随便找了一件不起眼的衣服套上，也没有再回宴会厅，她直接跑进了夜色里。
    走到了那些喧嚣的城区。
    身边走过形形色色的人，她以前最讨厌这种拥挤的感觉，夏季的夜里，好像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身上都带有令人恶心的汗臭味儿。
    可现在她好像毫无所觉，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好像要挣脱这倒扣的沉沉夜幕，企图从无边的黑暗里找出一条能够通往光明的捷径来。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一道稚嫩的童音吸引了柳小妮的注意力，她放慢脚步走过去，看见天桥的台阶上坐着两个小孩儿，稍小的女孩儿正在说绕口令，稍大的男孩儿就一边点头鼓励妹妹，一边吃雪糕。
    “好好说对了，那，雪糕给你吃！”
    小男孩儿将雪糕递给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欢快得两只羊角辫儿都跳了起来。
    柳小妮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记忆中的某些桥段与这几近相同。
    “吃雪糕么？”
    一道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平静地响起。
    柳小妮霍然回头，就看见柳丞哲正站在她身后，从小摊贩手里接过两只雪糕，随后转过身递给她一只。
    柳丞哲望她一笑，笑容里是哥哥对妹妹的关怀与怜爱，“妹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感觉好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