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细雨中，陆橘有些瘦削的手指抓着慕倾袂的胳膊，有些颤抖，她躺在泥水地里，眼睛躲闪地盯着旁边一株野草，“你……刚才听到了么？”
    慕倾袂一扬眉，有些不能理解她为什么非得这个时候较这种真，地上很舒服吗？听没听到，不能起来再问么？
    “我……”
    他刚说了一个字，陆橘忽然闭着眼睛喊道，“我刚才是骗柳丞哲的！”
    慕倾袂眼底的光亮一点一点地熄灭了，他像是雕塑一样，一个洁癖的人竟也定在泥水地里，幽深的黑眸像是聚集了漩涡，“你说什么？”
    想是一簇刚刚燃烧起来的火苗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熄， 慕倾袂的脸上快冒出了滚滚浓烟，满腔的热枕也在此刻化为了三分惊诧三分不解三分震怒，目光不可思议地逼视着陆橘。
    “对不起……”刚才那句话像是已经花费了陆橘全部的力气，她的声音轻的如同水面上漂流的浮萍，让人摸不着根源，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种话来搪塞过去。
    雨水细细落着，雨雾飘渺，遮掩着人的神情。
    陆橘闭着眼咬着牙。
    这一刻，心里泛出来的苦绝不比慕倾袂眼底盛着的少半分。
    任她如何想，也没有想到慕倾袂竟然会这么巧，就听见了她方才说的话，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巧合，只是，无论是与不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陆橘觉得自己已经快有了成为撒谎大王的资本，谎话随手拈来，连草稿都用不着打，唇边细细的绒毛被雨水打的湿润，沉甸甸地载不住苦涩的弧度。
    她不敢看慕倾袂现在是什么表情，也不想揣摩他现在的心情，只需要他知道，方才那一切都是假的，就够了。
    剩下的，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只是等了良久，打骂通通都没有落下来。
    慕倾袂不语，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将陆橘抱进怀里往救助站里走，陆橘比他更加僵硬，被他抱在怀里，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更不敢因为怕摔就去搂着他，只能晃晃悠悠艰难地维持着平衡，指尖触到慕倾袂的衣角，潮湿的。
    慕倾袂不知在墙角蹲了多久，衣服也都湿透了了，现下雨伞倒在旁边的地上，他也不去捡，就这样抱着陆橘往回走。
    陆橘做了缩头鹌鹑，觉得自己委实不是个东西，现在挨点儿雨水也纯粹是活该，等会儿如果慕倾袂不高兴，就在这么把她扔到地上，也是她应得的。
    她这么浑浑噩噩地想着，慕倾袂却一路将她抱进了大楼，身上阴沉的气息如同地狱修罗，冷沉的气场令所有人见之退避，慕倾袂长腿如飞，很快就到了三楼，踢开房间的门，抱着她直奔浴室。
    这里的浴室也是单独辟出来的，因为开下水道口的时候，让住在楼下的护工吹了风，所以还被思雨唠叨了一通，但现在这并不是重点！
    慕倾袂将陆橘放下，脸色阴沉着开始放水。
    陆橘心惊胆战地在旁边看着，想跑又不敢跑，想问也不敢问，等到一缸水放完了，慕倾袂回过脸，脸色冷，声音比脸色还冷，“进去！”
    进去？
    陆橘动了动有些干的喉咙，那个……进去不是不可以，但是您老在这里，我怎么敢？
    慕倾袂却冷笑了，他很少这样，又气又冷地瞪着她，“怎么，要我亲自动手帮你脱不成？”
    他的声音像是刀割了冰霜，磁性中夹杂着冷沉，陆橘丝毫不怀疑他现在的怒气值已经达到了顶峰，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垂着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站在那里。
    慕倾袂却忽然拿起一旁的淋浴喷头，哗啦一声开到最大，伸手试了试温度，就对着陆橘开始冲。
    温热的水流喷到身上，水花四溅。
    浴室里登时水雾弥漫，陆橘身上沾到的泥水也都流了下来，污浊流进下水道。
    陆橘原地不动，人却有些懵了。
    “那就这么洗，连带着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冲洗干净！洗完了再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慕倾袂的嗓音里带着压抑的悲愤，像是受了伤的雄狮，水雾弥漫，掩住了他的眸色，只能听见他的低吼声，“想清楚了没有！”
    陆橘身形晃了晃，却迎着那淡白色的水流不避不让，强劲的水流喷到裸露的皮肤上，有些刺刺的发疼，很快就红了。
    饶是如此，她也不吭声。
    她闭着眼睛，脸上有咸涩的液体混入水流一起落到地上。
    腿上的伤口好像有些微微的发疼，痛感却也并不是那么明显，因为对于此刻的陆橘而言，更疼的，是心脏。
    跳动着，作为一道泵，驱使着全身的血液奔腾走遍全身，将所有的疼痛，送到四肢百骸，直到这疼痛将她掩埋。
    而陆橘也权当将自己埋葬了，埋在这混乱糟糕的情绪里，埋在这铺天盖地的水流中，如果埋葬了就可以不用面对这糟糕的一生，那就这样吧！
    可慕倾袂却不会容许她就这样将自己沉溺。
    砰地一声，他将花洒摔在墙壁上，暴怒之下的力度大的惊人，花洒喷头直接被摔裂了，水流变成了水柱，在地上执着地喷涌着，只是再也浇不到任何人。
    而慕倾袂也将来时慕凌菲嘱咐过他的话全盘丢到了脑后，什么委婉，什么循序渐进，委婉不过是委曲求全，循序渐进不过是在折磨自己！
    她逃，他便追！
    她退，他便进！
    人生短短几十载，有多少时间能浪费在这样的折腾上？
    “现在，告诉我，”慕倾袂的喉结在滚动，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像是朝圣者在渴求最后一丝希望，“你刚才说的话，不是假的？”
    说喜欢他是骗柳丞哲的话，是假的。
    说喜欢他，是真的。
    陆橘偏着头，栗色长发湿淋淋地铺在肩头，白皙的脸庞上原本殷红如花的唇色也开始泛白，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弱得不堪一击。
    “我……”
    陆橘张了张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她的声音竟然变得沙哑无比，她闭了闭眼，将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心再次狠了狠，“对不起！”
    “……”慕倾袂忽然笑了，薄唇勾起凉薄的弧度，他退后了一步，背部靠着浴室光滑的瓷砖，像是今天才认识到陆橘一样上下打量着她，冷笑道，“陆橘，我直到今天才发现，你怎么这么自私？”
    ……
    “你珍惜自己的心情，将所有的人都推到门外，让别人弃如敝履，却对自己珍爱非常，”慕倾袂的黑发也在折腾中湿掉了，贴在额上，将原本硬刻的弧度都变得柔软，只是那眼的血红却生生盖过了这样的柔然，变得更加凌厉，“你这么自私，凭什么？”
    陆橘脸色惨白，“我……”
    “你说喜欢我，又说那是假的，凭什么？”慕倾袂近乎残忍地笑，“愚弄我，很好玩儿吗？”
    陆橘猛地抬头，“我没有！”
    “那是什么！”慕倾袂怒喝，黑发盖在额上，也盖不住他眼底的凶光，“你现在又要告诉我，那是真的了？”
    陆橘咬着唇瓣。
    心底一千一万个声音都在共同呐喊：是真的，那是真的呀！陆橘喜欢慕倾袂，这是比真金还要真的诺言。
    可是，偏偏她不能说出口。
    他骂她自私，可她恰恰就是因为太无私了，所以才会任凭他将自己淋了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这么执拗地什么都不说！
    他在心底骂她，她也在心底骂他。
    你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