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城动着手腕，慈爱地看着陆橘微笑，“那这次，既然有我的学生来看我的演奏，自然算是一堂教学，问又怎能半路退场呢？”
    “老师……”陆橘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你来帮我吧。”
    石之城大师指了指她的右手，笑得和蔼，“让我来检验一下，你毕业这些时间，有没有把我教的东西都还给我了。”
    陆橘一怔，知道了石大师的意图，慌乱之下下意识地便想要拒绝，“这怎么行？”
    石大师的意思是要她上台，去帮他完成右手弹奏的部分，可这不仅需要相当高的钢琴音乐水准，更要和大师配合得天衣无缝。
    “怎么？你从前的胆子呢？”
    石大师笑着看她。
    纳多尔音乐学院教学风格开明，上课的时候，老师可以邀请学生一同上台演奏，只是在石之城大师邀请台下学生同奏的时候，大家却都退缩了。
    也不怪无人自荐，而是学生们怎么敢？
    一是仰慕，一是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如果合奏的不好，就会被所有人耻笑。
    陆橘念书时不知天高地厚，曾经在所有龟缩不前的人当中举起手来，“我来！”
    一鸣惊人。
    那段合奏至今被收录在纳多尔音乐学院的教学课件上，为所有学生共同欣赏学习。
    “我……”陆橘眼底闪烁犹豫的神色逐渐消褪，换成了欣然的微笑，“好，我来！”
    候场的时候，陆橘的手指一直痉挛般地飞速抖动着，石之城大师注意到了，笑问，“紧张？”
    “……不，”陆橘收回双手，轻轻交握于身前，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我只是在回忆。”
    回忆这首曲子，回忆曾经的黑白岁月。
    慕倾袂坐在观众席，没有等到陆橘回来，却看到了陆橘上台。
    金色的光芒洒在台上，如同神明降下最圣洁的洗礼。
    高跟鞋的声音清脆而空明。
    陆橘和石大师坐在演奏会专用的台式钢琴前，舞台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她的人都好似会发光。
    陆橘的双手覆在黑白相间的钢琴键上，她微微仰头，仿佛在头顶的光芒里看见了登往神境的天梯。
    台下观众原本对于这忽然出现的女子身份表示怀疑，直到报幕的主持人将她以石之城学生的身份说了出来，才逐渐平息。
    转变成了更高的期待。
    全场静谧，等待着他们的表演。
    观众席的角落里，柳小妮坐在角落里定定地注视着台上的陆橘，女子的姿态有一些羞怯和谦卑，但却从骨子里散发出自信且美好，恍若她天生便该是在舞台上绽放光芒，而不该被隐匿在平凡的社会争斗或者深门大户之中。
    “是么……这才是真实的你么？”
    柳小妮喃喃，右臂不经意之中又散发出痛觉。
    她将目光收回来，望定了自己的右手，忽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可真是没出息。”
    舞台上。
    耀眼的光芒之中。
    “准备好了么？”
    石大师在旁边笑问。
    陆橘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台上特有的味道，就连空气当中漂浮的尘埃都好似灰尘精灵般缓缓浮游着。
    她睁开眼睛，漂亮的双眼当中精光流转，“是。”
    十指落下，苍茫而空灵的琴声开始轰鸣。
    铮铮——淙淙——
    琴声流畅婉转，在所有观众面前铺开了一副盛大而又美丽的画卷。
    虽然说是合奏。
    但是石之城大师只是引导她开了一个完美绝伦的开场，用五指快速弹动出一段攀援直上的高音，而后便十分自信自然地放了手。
    陆橘大惊，不得不伸手接上，亏得她反应迅速，才没有让钢琴声出现任何一点缺口。
    只是之后的大部分，就都变成了陆橘一人的独奏，石之城大师则坐在旁边，以完全的旁观者的心态满足地观看着这一切。
    琴声渐渐进入高潮，原本欢快、柔和抒情的曲调突然间随着双手流畅的伴奏中显得非常激昂。
    而她从容地弹着，长睫低垂，认真地去聆听自己的音乐。
    音符从黑白键中飘然溢出，在整座会场中流淌。
    演出结束后，石之城大师对这场表演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说：这是一场温柔的爆发。
    回到后台时，石之城又将陆橘留下来说了几句话，“陆橘，我看见你那段求婚视频了。”
    陆橘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石老师常年不在国内，竟然也能看到那段视频，可想而知这影响力究竟有多广。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石大师道，“我来帝都办演奏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失去了自己的本心，”石之城语重心长地说完之后，眼神带着几分欣慰地看着她，“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陆橘微怔，一股无法言说的感动顿时萦绕心头。
    一生得此老师，是多么厚重的幸运。
    她深深地鞠躬，“谢谢老师！”
    离开会馆时，陆橘的心情很好，阳光又灿烂，像是刚刚吃到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
    慕倾袂一路看着她雀跃的心情，微微挑眉，“这么高兴？”
    “嗯！”
    陆橘用力点了点头，而后笑容收了收，“对不起哦，我上台演奏之前没有跟你说，主要是当时已经没有时间让我思考别的了……上台的前一秒我还有些发懵。”
    见她一刻不停地竟然就开始解释，慕倾袂揉了揉她的头，“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怪你？”
    他一直都知道一个事实，被音乐拥抱住的陆橘会发光。
    这一点，从陆橘第一次在九儿的生日宴会上拉小提琴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陆橘是真的喜欢音乐，所以他才会在陆橘决定放弃策划部总经理的职位，甚至在之后也没有打算官复原职，还大老远把肖宁找回来接任时没有反对。
    只要她喜欢，不论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全力支持。
    “……柳小妮？”
    陆橘忽然看见柱子边站着的女人，穿着一身黎黑色的礼服，却更加衬得那珍珠白的皮肤仿佛会发光。
    见陆橘发现了她，柳小妮却先望向慕倾袂。
    她的左手扶着右臂，如同怕冷一般，其实不然，只是看见这个男人之后，右臂那处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祟。
    这大概是挥之不去的身体记忆。
    还真是……没用。
    慕倾袂在看见柳小妮的那一瞬间，表情就变得极其冷酷，如同隐匿在黑暗当中的猛兽，冷意和狠厉都从眼神当中浸透出来。
    陆橘急忙拉住慕倾袂的手臂，“你先等我。”
    慕倾袂狠狠拧眉，并不愿意她靠近柳小妮这种危险的女人。
    “我住在医院的时候，她曾经帮过我，”陆橘笑了笑，“放心，没事的。”
    她的话故意叫柳小妮听见了，柳小妮闻言极其不自然地别过头。
    因为对慕倾袂骨子里的畏惧而有些僵硬的脸此刻却因为陆橘的话而更加僵硬了。
    谁帮她了？
    自恋鬼！
    陆橘跟柳小妮走到了会场僻静的角落里，陆橘才开口问道，“你是在等我么？”
    “你的自恋是与生俱来的么？”柳小妮脱口而出。
    陆橘笑笑，“抱歉，我以前不这样。”
    只是今天的心情尤其好。
    “……忽然道歉算怎么回事，”柳小妮怔了怔，旋即面露不耐，“我只是闲来无聊过来看看大师的演奏，结果谁成想最后却变成你一人独秀了。”
    她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跟陆橘说话的语气像是夹枪带棍一般。
    或许是因为过往最不堪的一面都被这个女人看见了，所以便想要竖起层层的盔甲来保护自己，毫无理由地将尖刺都一股脑儿地丢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