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页
出租车司机说,中心公园踩踏事故死了人。
自己家姑娘就是去的中心公园跨年……
王师傅一手搭在温杨的腕处,被温杨扶着坐起来,老泪纵横。
“他们说……医院……说……婷婷没……没……没……”
三十多岁成家、晚婚晚育的男人,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的父亲,他如何能说出口那样的字眼?
不说出来,是不是消息就能是假的了?
不说出来,是不是就还有希望?
不说出来……
你让一个父亲如何说出自己孩子离世的消息?
……
温杨的眼眶瞬间就被逼红了,她冲着张路之大声喊道,“张路之!叫人过来!”
张路之一开始还不明白老王师傅身上发生了何事。
可对方忽然而至的眼泪,温杨顿时红了的眼眶,让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儿又摔在了地上。
张路之快速冲向抢救室,跑向登记伤亡情况的同事身边,狠命地拽着对方的衣袖……
“伤亡名单给我!伤亡名单给我看!”
满身的狠气在接到最新总结出来的伤亡名单后,又忽然变得唯诺起来。
他哆哆嗦嗦的,打开了刚刚登记出来的最新名单。
……王……
……王……
……王……
顺着指尖一路至死亡名单的中段……
王婷婷
他想起前几天在王师傅退休欢送会上见到的女孩……
那个与自己同岁的年轻女孩。
王婷婷,正是王师傅的女儿。
“带我去看这个人!”
他心里是不愿承认的。
所以是人,不是死者。
……
张路之踏着虚浮的步子、扶着墙壁,回到了大厅里。
他通红的眼睛,已经说明了答案。
温杨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头顶的天花板。
真的是惨白……
“王师傅,我们进去吧。”
……
妻子和其他亲属在半小时后赶到了医院……
逝者的床前,挤了一堆人……
今年60岁、几天前刚刚退休的巡逻民警,半世辛苦工作换来了满头白发,在医院灯光的照射下,更显苍凉。
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逝者,散乱的黑发搭在肩颈两侧。
父亲轻轻拨开了女儿额前凌乱的刘海,最后一次亲了亲女儿的脸颊。
自女儿上小学以后,憨厚而内敛的父亲就再没有过这样的亲/密举动。
再一次,竟是天人永别之时。
……
换班同事前来交接的时候,张路之和温杨两人都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混沌感。
这一夜,他们经历了太多,接触了太多生死一线的瞬间。
冲入人群的时候,他们未曾想过害怕。
救人的时候,他们未曾有过害怕。
抵挡家属宣泄在他们身上的怨怼的时候,他们未曾有过害怕。
可是下了班,走出医院急诊大楼的两人却仿佛刚刚在战场上打了败仗,身后似还有千军万马在追捕自己……
张路之一语不发地走向医院门口。
他没能换下那身警服,也没有换上平日的着装。
他直接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温杨在急诊大楼外的阶梯上独自待了好一会儿,直到体力不支瘫坐在石阶上……
耷拉着的脑袋,搁在膝盖处摊着的手掌,四肢百骸都是疲的、全都是酸的。
她再无一丝力气起身……
……
急救队结束完事故伤者的转运任务,急救车开过了一医院的急诊大楼……
“刘易,停车。”
陡然听见简沐姿出声,忙碌了一晚上深觉疲惫的驾驶员刘易吓得一哆嗦,下意识踩了刹车踏板。
急救车停在了一医院的急诊院外,简沐姿下了车。
“你们先回去。”
……
温杨倚着身后的墙柱,整个脑袋都是空的。
新年第一天,初升的太阳被遮去了大半,一道深沉的黑影立在温杨的身前……
她脖颈累得不愿动弹,只得抬了抬眼帘。
将来人看得清晰以后,不久前才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满身疲态的温杨,目光不移地看着简沐姿。
那一刻,她忽然确定了对方眼底毫不隐藏的柔软。
“还能起来么?”
温杨试着起身,麻木而钝感的双腿使得她重新跌了回去。
简沐姿下意识就去扶温杨,搂抱住对方身体的那一刻,自己的身形却是微颤。
因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她蓦然一惊。
直到对方重新坐回了石阶,弯着腰的简沐姿偏偏低眸看向自己的鞋面。
攒了攒而今虚空的掌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简沐姿紧蹙着眉心。
一是因自己莫名的状态而气恼,一是对温杨生气。
可抬眸看向温杨的时候,她只得轻声微叹,随后毅然扶上了对方的手臂、支撑起对方的身体重量。
“……先进里面,你脸上有伤。”
她注意到了温杨脸上的伤口。
虽然血液已经凝固了、虽然已经没有了初始时的触目惊心,可她心里就是觉得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