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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母将沈茵的手一巴掌拍下来,喘着气道:“大过年的,怎么你也这个模样了,净瞎操心,我只是心里高兴!你给我盛碗汤吧,我再多喝两口热汤就行了。”
闻言,沈茵连忙应了声,便为程母盛了一碗热汤,摆在程母的面前。
“娘,仔细烫。”沈茵小心提醒道。
“哎、哎。”程母连连点头,她眉眼带笑,倒是难得的多了几分精气神。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年夜饭,按理来说,是要一家子一起围着火炉守岁的,但程母久病不愈,沈茵唯恐程母会有差池,不论她如何抗议,都硬是服侍着她早早去睡了。
一时间,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冷冷清清的宅子里,只有沈茵与程瑶两个人静静地坐在火炉旁,相对无言。
虽然,她们此时都不曾开口说些什么,但两个人却也算是心意相通的,她们都知晓彼此内心中的无尽忧愁,哪怕是过年这样的喜庆时候也无法消减几分。
时间伴随着窗外的沙沙声缓缓流逝着,慢慢的,原本还百无聊赖得数头发玩的沈茵托着腮,小脑袋在那儿一点一点,俨然是个昏昏欲睡的样子了。
程瑶见她好似困得极了想要睡了,也担心她会在这里着凉,去取了厚实的毛绒毯子来便仔细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程瑶的动作其实放得很轻,却仍是让差点就要睡着了的沈茵顿时清醒了几分。
她偏过头望着身边站着的程瑶,半睁着眼睛直懊恼道:“啊!我怎么就困了呢,你该把我拍起来,别让我睡的。”
程瑶却俨然不在乎这些,道:“困了就休息会儿,没关系的。”
沈茵连忙摇摇头,道:“不成不成,哪有这个道理啊,守岁就该好好守,不然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沈茵就重新坐直了身躯。
程瑶本想说守了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是个约定俗成的习惯而已,难道穷人家通宵不灭灯烛,就真的能使得来年家中财富充实?但沈茵毕竟与她的母亲一样,对过年这件事极其在意,便也不白白惹得本就不开心的人更加不快了。
沈茵有意让自己再清醒一些,拉着程瑶的手便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
然后,沈茵转头看了看窗外纷飞的雪,便倦倦地开口道:“今年的雪下得好大,我觉着,比往年的雪都大得多了,它看上去好美,也好奇特,阿姊比我年长些,肯定不像我这样没见识,可曾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见过什么特别的大雪?”
程瑶转头静静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又对程瑶问了个傻问题,惹得程瑶不快了。
但是并没有,程瑶望着她,似乎只是在思考着,自己究竟都见过什么样的雪。
良久,程瑶终于轻轻发问,声音轻得就像一片绵柔的雪。
“沈茵,你见过红色的雪吗?”
困倦的沈茵脑子转不过来,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这世间,怎会有红色的雪,阿姊,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
程瑶道:“但我却是见过的。”
沈茵微微一愣:“那……它美吗?”
“那是白茫茫的天地间,出现的唯一一抹浓烈艳色,自然是美的。”
沈茵想象着这样的画面,心中亦是不免有些好奇了:“那么,要在哪儿才可以看见这样奇特的红雪呢?”
程瑶犹豫了一瞬,缓缓道:“在北地冬日的战场上,其实处处都是这样的景,纵使想不要看到都难。”
冒着热气的血溅在雪上,就像在纯白无瑕的云上开起了一朵一朵的红蔷薇,美得残酷,刻骨铭心的残酷。
沈茵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程瑶在说什么,顿时整个人都怔住了,也许这还是第一回 ,程瑶对她主动说起这样的事情。
见到沈茵望着自己发起了愣,程瑶将头向后一仰,道:“我吓到你了吧,我知晓这是很可怕的事情,比什么都要可怕,我不该忽然想起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也忽然跟你说了。”
沈茵却是对程瑶摇了摇头:“我不害怕,因为我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说害怕只是显得我矫情,我只是心疼你,当然,我也有些庆幸,自己也许永远也看不到这样的雪,这让人觉得,太凄凉了。”
“凄凉。”
程瑶伸出手烤了烤火,火光将手照成了十分温暖的橘黄色,只是手上虽然已经被暖得发热发烫了,她的这一颗心却仍然冷得像屋檐上的冰凌子一般。
“在一开始,我大概也曾觉得凄凉过吧,但过了十来个这样的冬,当与我熟识的人一个个的都成了地底亡魂,我便是连孤寂与凄凉都要开始感觉不到了。”
将这半是感叹半是神伤的话语一说完,程瑶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失态。她实不该真的开始与沈茵说起这些,就像她的母亲永远无法理解她的痛楚,总是用着自以为是的方法想要帮帮她一般,沈茵大约也不会懂得,她也许只会让沈茵更怜悯,甚至还开始一场自我感动般的感同身受。
在程瑶的心里,沈茵从来都很温柔也很温暖,因为沈茵简单,也因为沈茵真实,可是谁又知道,这让她深深依赖的简单真实,有一日会不会也开始刺痛她心?
她到底还是会胆怯。
她身旁的沈茵也在这一瞬间沉默了,在程瑶都以为沈茵不会再开口时,沈茵忽然便将自己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火光在她们的手下不住地闪烁着,有些微微的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