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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之后。
陶星雨没说话,她也没有开口。
就隔着一张桌子的半米距离,两人相对无言着。
苏千清心想,爸爸从前就教过她,可以不说真话,但绝不能撒谎。两者区别在于——说谎就得一辈子圆谎,早晚要露出破绽和马脚。
她垂下眼皮,长长睫毛遮挡住眼底复杂,唇紧抿着。
双手交叠在膝上,身上穿着卡通熊猫的睡衣,踩着的拖鞋也是软软的熊猫头卡通款。背依旧笔直,完全不靠着椅背的坐姿。
姿态从容,分明就是家境教养都好的表现。
陶星雨注意到这点,神情微怔。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是多迟钝之前才没有多心。
真正的智障儿童,坐着的姿势几乎都是歪歪倒倒的。她在家乡村的里遇见的那些弱智小孩,缺乏教育,七八岁甚至连路都不会走。十七八岁,他们话都说不清几句。
自己是有多么的眼瞎,才会下意识地把苏千清也划分进里面。
“智障根本不会是你的这种坐姿,”叹口气,陶星雨眼神复杂地说,“你明明不傻,没有必要和我装。图什么呢。”
苏千清沉默不语。
冥冥之中,她察觉到,如果她找回属于她的全部记忆,如果一切恢复正常。陶星雨和她的关系将会变得难以捉摸,最后如温暖下的雪花般,几乎慢慢消散,自行分解。
谎言开头,就得继续往下编。
不想要去医院治脑子,也不急着完全找回记忆,能想起来自己是谁就足够了。
她在这儿待得很好,还想继续待下去。
“姐姐,我确实不是傻子。只不过是失忆了。”
她做出一副坦诚的姿态,语气低沉。
“失…失忆?”陶星雨反应了一下,很快相信她,沉默片刻,旋即用不知什么心情说,“怎么会的……那我后天带你去看医生,看看这个该怎么治,或者直接带你去派出所吧。总得先帮你找到家人。”
苏千清不辩喜怒地垂着脸。
心说,果然啊。
“我妈妈说,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是不能靠着椅背的,”她抬眼,语气轻轻地解释说,“我小时候,她会在家里的椅子后面放很多刀片。如果不小心靠到,就会割破划伤——就再也不敢往后靠了。”
陶星雨皱了皱眉。
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严格的妈妈。
仅有的真话已经全部说完。
苏千清调整语气,往下瞎编说:“后来,我的大哥哥要准备娶媳妇儿,妈妈就想把我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换嫁妆钱,我不乐意嫁过去,从家里跑掉了。”
话顿一顿,她把脸埋在手心里,拼命酝酿哭腔,“姐姐,我真的不想回去,至少至少,能不能让我再住两天。和你住在一起的日子,真的特别开心……”
“你……”
陶星雨一时震惊住。
在她眼里,苏千清就应该是那种家室优秀,教养极佳的小孩。毕竟她知识丰富,礼貌懂事,还有落落大方的神情姿态,根本不像是家境贫寒的出生。
陶星雨张张嘴,本来想说:“你不用回家了,我养你一辈子。”
话到嘴边,想到种种不合理的地方。
“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记得这些事情。”
苏千清垂着脸,就在等她这一问,脆弱地说:“我只记得妈妈对我不好,要把我嫁娶山里换嫁妆钱的事,连怎么从家里逃出来的都忘掉了。”
她憋半天,终于挤出了几滴眼泪,忙顺势抬起脸。
眼眶红红的,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一眨,泪水就从脸颊边滑落。白嫩的脸庞线条柔和,那道不宽不窄的双眼皮褶,把本就很大的漂亮眼睛衬得像娃娃。
齐耳短发挡住半边脸。
也不说话,吸着鼻子假装强忍泪花。仰下巴,目光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对上这种视线,怕是李莫愁都得心软。
陶星雨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些话在别人眼里或许挺扯淡不可信,要不就是虚无缥缈没有共鸣感,只能激发别人最普通的同情心的事情。
偏偏陶星雨是吃这套的。
她自己是标准的穷苦农村出身,多灾多难,苏千清编造出的苦难,她几乎都经历过类似的。初中辍学,并非贪玩不爱学习,而是继父看她这个累赘越来越不顺眼,想把她卖掉换几个酒钱。
亲妈拦过几次,被打了几顿。
后来妈妈也来劝说她嫁人。
陶星雨实在撑不下去了,偷掉妈妈藏在枕头底下的一百块钱,连夜从家里逃走。靠这么一点点钱,从南到北跨过大半国土,端盘子卖保险,硬是生存下来了。
一步一步,从泥潭里往上爬,才走到今天这步。
“好,没关系,”陶星雨语气极其温柔,说道,“你不想回家,我们就再也不用回去。”
苏千清翘翘唇,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得意和雀跃。
其实这些事是她新书里的情节。假如有天纸包不住火,也有个说辞——失忆的人把自己创造人物的一部分经历弄混淆了。多么正常。
她边装感激,边分心担忧地想:
这姐姐那么单纯,怎么还要去娱乐圈混啊?不得被人欺负的。
—
翌日,太阳还没完全露面,陶星雨就起床了。
简单梳洗,仔细化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