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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死的人比白日多,她人间走这一趟于地府而言不过是片刻,孟婆庄前的那小吏正抡着膀子熬汤,卷耳缓缓走过去道:“怎么样?可喜欢这差事?”
那小吏苦不堪言,“娘娘可别打趣小的了,这汤小人哪里熬的来,路过的鬼魂皆说难以下咽。”
“哦?”卷耳挑眉,“我尝尝。”
她说完,拿着一旁的杯盏盛了一口,而后......
“真是难为今日丧命的鬼魂了。”
小吏苦着个脸,“孟婆汤孟婆汤,别人熬出来的自然是不行的。”
卷耳回了地府也再不端着一套温柔皮骨,她又懒洋洋的伏在那张桌子上,对那小吏道:“我带了些东西回来,想来放在汤里味道不错。”
“?”
那小吏还未开口,便见冷艳的孟婆娘娘手里扬了一把绿油油的东西。
“葱花。”卷耳替他解惑。
地府一片焦土,除了彼岸花便再无其他植物,这点翠绿洒在汤里,瞧着颇为清新。
卷耳自己熬了会汤,又亲自尝了尝,颇为满意的点头,“这次味道倒是不错。”
果然,过来的鬼魂都说好。
自己的地盘自然舒服,卷耳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四处扫看着,觉得这地府确实不如人间色彩鲜艳。
她往三生石后面排着的队伍看了看,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那飘过来的鬼魂......不就是严婆婆吗?!
凡界之人初次来地府,无一不是紧张又谨慎,严婆婆的身子依旧佝偻,她面色忧虑也解脱,只微微伸着脖子看前头的三生石。
卷耳拧眉。
婆婆怎么死了??
这地方要是碰面怕是会有些不好的影响,卷耳当机立断的选择离开。
白雾掠过,那熬汤小吏还未说出什么话,便见他的孟婆娘娘只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在了黄泉尽头。
卷耳睁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山里隐隐传来鸡鸣声声,昭示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可她没空欣赏中一副日出景象,严追还睡着,卷耳起身下地来到主屋,便见到床榻上的老人面容安详,阖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伸手摸了摸,人已经变得冰冷僵硬。
山中岁月不知长,白日里卷耳便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着严追,到了晚上,她便回地府熬上一锅新的孟婆汤。
由于严追实在太惨,卷耳心情也一般,是以地府众人发觉,最近鬼魂对孟婆汤的味道反馈不太好。
总是带着一股子苦味。
严追撑着身子,和卷耳一起在后山挖了个坑,卷耳用严婆婆给她的半串铜钱雇了两个短工,帮着把人葬在了后山。
人死后三年才能立碑,严婆婆的坟就在她儿子儿媳旁边,老人一生劳苦,最后应该也想和家人做个伴。
尽管卷耳知晓,如今这三人应已忘却所有,各自投胎去了。
那两个短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先走了,只留卷耳和严追还枯坐在这里。
或者说,是严追一人坐在枯坐。
夏末的深山天光晦暗,树林深处常能听到野兽低吼,这里鬼气森森的也是许多孤魂的居所,这种阴间无记档的孤魂野鬼什么都吃,他们看着严追清瘦身板难免动了心思。
可那少年身边站着的女子,却是他们惹不得的。
女子周身隐隐约约散着白雾,不偏不倚的把少年圈进她的保护圈。
明明白白告诉这群野鬼。
这是老娘护着的人。
严追自然不知这四周的诡谲神秘,他抱膝坐在地上,声音低低的开口,“我没有家了。”
家的意义在于家人,如今严家满门只剩他一人,严追迷惘困惑。
他从记事起便囚在那张床榻之上,山川湖海他从未见过,目光所及只有那轮转不歇的日月。
他活着,只是在等死而已。
那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呢。
“自然有你自己的意义。”
她声音缓缓,严追倏尔回神,自己刚刚竟然把心下的问题说了出来。
山里蚊虫多,虽不能近卷耳的身,可严追身上已经被咬了大大小小许多的红包了。
卷耳在他身边坐下,她摘了身旁的一朵绯红色的野花,声音懒懒响起。
“你不必妄自菲薄,每个人的存在都是这世间唯一,自有其定理命数。”
这附近是荒地,杂草野花五颜六色的野蛮生长,卷耳从到这里开始目光就一直留在这些东西上。
严追闻言抬首,嘶哑着问。“那我的意义是什么?”
等死的人,还有什么意义。
卷耳心中嘀咕,渡劫的意义自然是让你功法更上一层楼。
可她当然不能如此说,听他这样问,便只能在脑子里快速编了几句,口中温和道:“自是为了我。”
严追看着她,目光茫然。
……
下山的路不好走,不管是背还是抱,对阎君来说都不是那么尊重,卷耳只能用手掺着他,两个人蹒跚下山,仿佛要在这不见天光的小路上,走上一生。
……
严追的病药石无医,甚至隐隐有越治越重的架势,卷耳知道这是劫数的缘故。
这病便是他的劫,自然是治不好的。
不吃药,他每日吃的东西便只有卷耳的一碗汤了。
“阿追?”卷耳给他擦了擦唇边的汤渍,“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