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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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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常这样只会显得姑娘稚气未脱,可她笑起来下巴又是尖尖的,有些茶色的眼眸清澈地像是一捧小潭,多了几分少女的姝丽。
    这般模样干净大气,没有半点艳俗,正是长辈最喜欢的长相。
    “哎呀,又见面了。”青釉八角棱瓶立在桌上,同宁姝打了招呼。“长的更好看的姐姐。”
    宁姝行着礼,抬头的时候冲那青釉八角棱瓶快速的眨了下眼。
    青釉八角棱瓶沉默片刻,突然一嗓子嚎了出来:“天哪!她好像能听到我说话啊!有鬼啊!”
    宁姝:……你一个瓷器就在说话,好意思这么叫唤吗?
    “来,姝姝。”太后冲宁姝招了招手:“别怕。”
    宁姝走过去,太后就拉了她的手,和蔼可亲说道:“当日见你便是喜欢的,模样生的好,看着就有福气。你那鹿角蜜膏方哀家使了,好用,也难为你这么用心,还把配方和用法誊了一遍。”
    宁姝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耳根都红了,拿张小纸条写这些东西塞盒子里其实就是现代护肤品的套路嘛。她也是怕里面有什么太后用着过敏,到时候反而要出岔子。
    太后见她竟害羞起来,抿嘴笑了,又说:“先皇唯有皇上一个儿子,连个公主都没,后宫孤寂,没什么新鲜劲儿,待的人都倦了。若是你不嫌我这老太婆麻烦,便在宫里陪我几日,如何?”
    “娘娘哪里是老太婆?”宁姝连忙说道:“能陪娘娘是姝姝的福气。”
    这太后也太平易近人了,再一联想宁老夫人,简直高下立判。
    宁姝脾气直率,旁人对她好,她就对旁人也好。
    太后今日可算是将她从宁柔的无理取闹和宁老夫人的怀疑审视待价而沽中救出来的,且日后好些日子不用再面对这两个人。再加上太后性情温和,言辞之间像极了普通人家的慈祥长辈,宁姝一扫在宁府里张牙舞爪时时提防的模样,成了只柔顺的小兔子。
    两人又说了半天,天色不早了,太后这才放她去了安排好的后侧旁殿梳洗。
    宁姝一走,太后便对袁嬷嬷说:“这宁姝比她那妹妹可好多了。那丫头看着就福薄,瘦的风一吹就能刮走。你说说,这两个姐妹站在那儿,怎么会有人换了婚约?莫不是那宁柔脾性更好些?”
    袁嬷嬷摇头,叹了口气:“娘娘,可不是老奴我瞎说。今日我去宁府的时候,那可真是热闹。”她这便自己亲眼所见宁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有这事儿?”太后一拍桌子。
    她原本就觉得晋国公府换婚约的事儿不地道,有种仗着家大业大压人似的感觉,毫不在意被换了婚的那个女子的名声。
    如今听来,这宁府也当真是荒唐可笑,怪不得还巴巴的愿意让人换。
    一府当中长幼嫡庶有序有别,府内才得安顺,而宁府一个次女竟然压在了嫡长女头上,还大呼小叫毫无礼数,半点眼力界都无。
    就这样,还有脸来让自己赐婚?到时候被人说换婚约没道理,他们大可说这是太后赐婚的,将自己当做挡箭牌。
    宁姝在宫人的指引下去了侧殿,桐枝早就将东西大致收拾好,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个供使唤宫女,都在外面候着了。
    唯有那箱瓷件儿,桐枝知道宁姝平日爱惜,便等着她回来再拆。
    宁姝将大大小小的瓷器由箱子里拿出来,擦拭干净摆放在各个桌面上。
    憋了一下午的瓷器们解放了,纷纷观察这新的所在。
    青叔在出门的时候还在睡觉,如今堪堪醒来,四周打量一番说道:“这熟悉的感觉莫非是宫里?姝姝,青叔我实在是太感动了,你终于下定决心要学批阅奏章了!”
    秘葵:“果然还是我最有用,鹿角蜜膏方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姝姝,咱们好好和太后搞好关系,沾上一点半点的光,保证一回宁府,媒人踩破门槛!”
    两瓷正说着,殿内一角传出一个少年清亮的声音,有点惊喜:“青叔?秘葵?”
    秘葵:“嗯?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宁姝循着这声音找过去,只见一处高几上放了个白瓷罐,颜色如雪一般干净纯粹。
    她轻手轻脚的将白瓷罐捧起来,翻过来一看底儿,上面刻着个“盈”字。
    “盈”这个字指的是唐代大盈库,是皇上的私库,基本专门接受贡品。
    没跑了,这也是个跟着她一起穿过来的瓷器——唐代邢窑出的。
    “你好呀。”宁姝将他妥善放到青叔和秘葵边上,半蹲下身子:“终于又找到了一个!”
    “小白,就你一个吗?”青叔和秘葵显然和他认识,异口同声的问道。
    被叫做小白的邢窑白瓷罐回道:“是啊,一觉醒来你们谁都不见了。”标准的少年音,好像还在变声期里似的,带了些少年风流气。若是放在现代,妥妥的能凭借一把声音当个网骗。
    青叔和秘葵又齐齐舒了口气:“只有一个就还好。”
    “嗯?我记得咱们博物馆只有这一个邢窑啊。”宁姝不解的问道。
    邢窑时代久远,存世量不多,虽然不比秘色瓷那般神秘,但名头却是极大的。
    秘葵小声说道:“不是两个邢窑瓷,而是一个邢窑和一个越窑。你记得博物馆里有个越窑青釉刻花水丞吗?他叫小花,他和小白但凡遇到一起就要吵,非要争个高低。”
    宁姝瞬间懂了。这就像现代南北争执咸豆花和甜豆花一样,唐代瓷器南北对峙,南青北白,南越窑北邢窑。
    一切的起因只是唐代茶圣陆羽在那本大名鼎鼎的《茶经》里写了这么一段话:“若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
    总而言之,作为一个南方人的茶圣非常认真的赞扬了南方越瓷,成功挑起了瓷器里的地域之争。
    青叔和秘葵负责起与小白的解释工作,互相讲述了这段时间的见闻。
    小白本是在宫内罄书房的,结果不知怎的,新皇并不喜瓷器,登基之后将殿内所有瓷器都挪了出去,分散在各个宫里,不然今日小白也见不着青叔秘葵。
    听完小白的故事,宁姝收拾了一下就去床上睡了,依旧抱着她心爱的小孔雀。
    小白十分不高兴:“怎么!再次相逢不应该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吗?哎,为什么都是罐子,他就能去床上?我就得在一个中年大叔边上睡觉?要不给我挪个地方我去秘葵边上也行。”
    秘葵:“美得你。认命吧,小孔雀是不一样的。”
    小白:“凭什么?!”
    荀翊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不在宁姝房内了,心惊了一下。可仔细看看,发现宁姝就在自己边上睡着,只是换了个地方。殿内不似宁姝那处,床边没有安置他的小几。如今宁姝就将小孔雀放到枕头边。
    荀翊不知道太后请了宁姝进宫,亦不会去过宫内每个殿宇,只是觉得此处似曾相识,辨识了半天才确定此处是宫宇之内。
    他看了宁姝一眼,她虽睡着,但嘴巴却微微撅起,眉头也蹙着,整个身子都窝进了被子里,半弯着像个虾米。
    荀翊知道,她这是畏寒。
    她小时候似乎落进冰水里一次,之后就怕冷。如今正是深秋夜里寒凉,可殿内空旷愈发冷寂,她定然受不住。
    荀翊想着,目光往下一掠,宁姝的亵衣领子扯得有些大,露出了小半截肩膀。他猛地扭头看向外面——还好,有软帘遮挡。
    明日让戴庸送些银炭来吧,这丫头身体本来就弱,要是一生病又要养上许久,可怜巴巴的,毕竟自己的魂魄在夜里还需要她照顾。
    第11章
    因为寒冷,宁姝做了个梦。
    她梦见刚穿来的时候,这身子又小又弱,初来的几日烧的浑浑噩噩人事不知。屋子里昏天暗地,近乎空荡荡的冰冷,还带着一股腐朽的木头味道。
    身体上的病痛,心灵上的打击,接收到的记忆,所谓亲人的冷漠和禁锢,让她以为这是个噩梦,恨不得即刻由这里解脱。
    她不愿和这里的人说话,虽然也只有一个丫鬟。而那时,她的床头摆着一个孔雀蓝釉罐,安安静静的。但对宁姝来说,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颜色,也是唯一的熟悉之物。
    那蓝并不浅薄,深的像是夜幕下的海面,口圈上裹烫的一环金色是大海上星星的倒影。
    以前在博物馆的时候,宁姝就喜欢给瓷器想模样。她想,如果是这个瓷罐,那他可能是沉郁的,表面看起来无甚波澜的,但却能掀起惊涛巨浪。没人能看懂他,但他却甘愿成为光亮的陪衬。
    他说:“若是苦,便吃颗糖吧。”
    宁姝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他的话这般有说服力,好像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再回头对她施以援手。
    “如今的我,该怎么办呢?”她问。
    他却没有再说过话。但她记得那个声音,一个少年的声音,语调平缓,不疾不徐——若是苦,便吃颗糖吧。
    ——
    宁姝再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她仍是维持着缩成一团的姿势。
    她刚穿来的时候原主身子太弱,畏凉不说,三天两头就要生一次病,想来是之前留下的病根。
    宁姝忽悠着宁老夫人请了大夫来仔细看过,吃了两年调养的药,平日里又注重锻炼身体,这才好了许多。
    但底子毕竟亏了,不是说大好就能大好的。
    因侧殿里阴凉,昨夜她四肢都是冰凉的,尤其是双脚,能一直凉到膝盖处。
    宁姝扭头看了眼乖巧倒在枕边的孔雀蓝釉罐,伸手摸了摸,特有的釉面凹凸感摩挲着指腹。她小声说道:“小孔雀,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肯再与我说话了呢?”
    孔雀蓝釉罐安安静静,靠着床褥的地方没了光照,颜色愈发深沉,像是漆黑色的墨色似的。
    宁姝从里面摸了颗糖塞进嘴里,嘟囔着:“要是小孔雀能暖床就好了,抱着睡肯定特别暖和。”
    “姝姝,其实你也可以抱我哟~~”软帘外面传来小白的少年音,尾音拖得长:“我也是个罐子。”
    想必是许久未说过话了,由昨晚开始小白的话就特别多,吵得青叔秘葵等人不得安宁。
    秘葵终于受不了了,开口道:“我要是有手,现在就抓着你磕木门上,看看能不能把你磕的说话露风。”
    “秘姐姐,咱们都是大唐瓷器,怎么能伤害彼此呢?可不能因为年纪大就倚老卖老啊。”小白认真说道,听那语调还有点委屈。
    “你才老!”秘葵冷哼一声。
    小白声音脆生生的:“但是秘葵姐姐好看呀。何况若不是出生在那个时候,思想怎能这么有深度?岁月让女人愈发沉淀,就像陈年美酒一般。”
    用这样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效果简直无敌,秘葵瞬间就满意了。
    宁姝披好衣裳下床,掀开软帘来到外间,小白开口夸赞起来:“方睡醒的姝姝怎么会这么可爱,像颗蜜桃,不施粉黛也如此诱人。”
    宁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道:“小白的主人是谁啊?”
    秘葵回道:“元稹。”
    宁姝惊讶:“‘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元稹?”
    小白:“姝姝也听过?”
    宁姝点头:“当然!那可是元稹啊!新乐府运动的扛把子!小白沾染的是什么?才情?那就厉害了,但凡有一丁半点,就能一统现在寥落的诗词界。”
    秘葵和青叔再度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青叔说道:“姝姝啊,小白呢就当他是个摆件儿就行了,他不会吟诗作赋,更不会官场风云,不要对他有什么期望,听个响就行了。”
    小白表示不满:“不瞒你们说,我觉得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我的能耐真的比你们大太多了。”
    “不可能。”秘葵斩钉截铁的回道:“如今进了宫全靠我的鹿角蜜膏方。”
    小白:“那太麻烦了,还得自己动手。而我,只要动动嘴皮子,姝姝就能在宫里风生水起。”
    小白的自信让宁姝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小白接着说道:“姝姝,我会撩妹啊!这宫里什么都不多,女人最多。上到太后下到小宫女,都能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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