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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娘一心想生儿子,却偏偏一连两胎都是女儿, 头一个大姐好歹占了个老大的名头,得以在那个“家”里活下来,她这个老二的到来却彻底点燃了她爹娘心里的戾气,自然而然地,她就成了那个家祭祀求子的牺牲品。
她奶奶说,她爹娘一连生两个女儿的原因是他们对老大太仁慈了,那些没投胎的女婴认为他家是个好去处,所以才一直生不出儿子。
那怎么才可以生出儿子呢?
很简单啊,把老二虐杀了,骨灰撒在村口大路上,让千人踩万人踏,魂魄永世不得超生,让那些没投胎的女婴害怕了,自然就不敢投身到她他家了。
她爹娘对她奶奶这番话深以为然,转头就用麻绳把襁褓裹了个严严实实,抱着就出了门。
他准备去海崖边把这个二女儿扑杀掉。
可惜,谢舒仪命不该绝,村里唯一的老夫子救下了她。这夫子是几十年前参加过科举的前朝秀才,老伴早早地去了,儿子媳妇一家又都死于战乱,他一个人拎着书箱,从城里躲到了乡下,在这小小渔村安了家。
老秀才给了谢舒仪她爹几吊铜钱,谢舒仪就成了他的孙女。
谢舒仪被老秀才当成亲孙女儿一样一手养大,教她识字读书,教她长成了和她大姐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知书达理,温柔娴雅,笑起来脸颊边两个酒窝,甜极了。
谢舒仪稍稍长大点后,老秀才怕她亲爹一家缠上来,攒了钱带她搬到沪城。祖孙俩租了个小屋子,老秀才去给人教书,谢舒仪就在同一间学校上学,一老一少相依为命,日子虽清贫些,也是平淡的幸福。
老秀才年纪大了,他这一生颠沛坎坷,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一个人办了四个人的葬礼,重重打击之下,后来已是百病缠身,几乎油尽灯枯。
老秀才死在谢舒仪十七岁这年,在一个极平淡的上午,突发急病猝死在家里。等谢舒仪中午放学回去,看到的就只是他已经冰凉的尸体。
谢舒仪用家里大半积蓄给老秀才办了个体面的葬礼,关在家哭了几天,再次走出家门后还是和以前一样,吃饭,睡觉,上学。
老秀才曾经告诉她,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谢舒仪深以为然,所以哪怕这世上只剩她一个人,她也要好好儿地活。
家里的剩下的钱支撑着她读完了高中,毕业后她就离开了校园,投身进沪城纷繁忙碌的社会。这个时候的高中生是很稀有的,她很快应聘上了小学国文教师的工作,自己挣钱,自己做饭,自己生活。
她以为她会这样过一辈子。
她没想过她的亲生父母会再次找来。
他们堵在她的学校门口,要她跟他们回去。她那个不知多少年没见面的弟弟长大了,得娶媳妇,需要一笔彩礼。
他们想把她卖给村子里一个老鳏夫,换一笔丰厚的彩礼。
她是决计不肯让这帮渣滓毁掉自己的人生的。她去警务司报案,那些人当面答应得很好,可她爹娘不知和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就突然改口说女大当嫁,婚姻嫁娶本就是父母之命,警务司管不着这事儿。
她没有亲人,没有愿意为自己拼命的朋友,官府那些人又让她回去待嫁。她几乎走投无路了,就想要跑。
她已经连包袱都整理好了,她买了一张去燕京的火车票,只要上了火车,天南地北,她就自由了。 可她却没能逃得掉。
她是在那个小渔村长大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个村子的情况。生在那样的家庭,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由人,出嫁不会改变命运,只是从狼窝跳进虎口。
她离开那儿的时候,她那十四岁的大姐已经嫁人了,嫁过去不过一年,肚子就鼓了两次,头一个孩子没能在她肚子里待满三个月,因为她婆婆说那是个女胎。
她的大姐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需要流产这个事实。一碗杀人药喝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那是早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所有的麻木。
谢舒仪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这一生都无法拥有这样的麻木。老秀才教她四书五经,知识给了她清醒,这份清醒让她意识到,只要她回去了,她就不再是谢舒仪,而只是一个生育机器。
所以她从学校天台上跳了下来,毫不犹豫,义无反顾。
在无尽的黑暗到来之前,她选择把一生终结在黄昏里。
……
唐沅隐约能猜到谢舒仪为什么选择死在学校。对这个社会,她是怨恨的,她本该有灿烂美好的未来,却被尽数抹杀。
谁是刽子手呢?
她那生而不养的爹娘,袖手旁观的警务司,还有这些冷眼放任她在泥潭里挣扎的人。
她选择死在众目睽睽下,亲生爹娘逼死女儿,这是个很好的新闻爆点,那些闻风而动的记者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要这件事有了关注度,她就赢了。
生前没有人看到她的痛苦,而她死了,她要他们再没法无视她。
唐沅少不得要帮她一把。
新闻传播是需要时间的,这件事归根结底同警务司脱不了关系,所以他们才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希望把影响控制到最小。
但唐沅的一个电话,却让他们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各家报社杂志的记者急匆匆赶到学校,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像一条条闻到肉香味的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