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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同情心和同理心这两种人类最宝贵的品质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的, 总有些畜生披着人皮,看着倒也像个人。
就有人在剧院里闹了起来。此人衣冠楚楚一副年轻公子哥派头, 说起话来却宛如一些腐儒,让大部分观众直皱眉。这位兄台是这样发表自己高见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这般淫词艳曲都能光明正大在剧院里演出了!婊子就是婊子,她们既然为了钱而选择了这个万人骑的行当,那无论有什么下场都是她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此话一出,满室哗然。有些人不服气想要辩白几句,却被那人直接堵了一句:“你们这些人嘴巴里说着同情她们,怎么不见你们娶了她们?不过是因为你们也嫌脏罢了!”此言一出,不少人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句话算是抓住了很多观众的软肋。他们可以对妓女们施舍几分居高临下的同情,但是却从未想过要娶了她们,原因不过就是那人嘴里的“脏”字。
一时间满堂皆静,台上台下的妓女们都眼含泪花,满脸凄惶。
乐景是从《公义报》上读到这桩发生在昨日的事情的,这桩事故在之后有了一个峰回路转的发展。
乐景就见记者在报道里写道:“就在众人哑口无言,台上台下妓女都六神无主之际,就听一道清朗男声自观众席前面传来:‘谁说没人娶她们了!’只见一位仪表堂堂的好男儿站了起来,有礼地冲舞台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翟元驹,山东人士,这几日来北平访亲,本来只是想看戏打发时间,却不料遇到了此等窈窕淑女——秋菊小姐,我心慕你许久,不知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乐景知道秋菊,她也是《名妓回忆录》的女一号。因为话剧的场次多,不可能一直用同班人马演出,所以《名妓回忆录》里扮演女一号白茉莉的演员就足足有四位。秋菊也是一个有性格的妓女,她是八大胡同里的清吟小班,因为放出话绝不做姨太太,所以一直没人肯为她赎身。
果然此时听到这番正大光明的示爱求婚,她虽然惊喜但还是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要娶我做当头太太?先说好,我打死都不做妾的!”
于是男人便羞涩地笑了笑,温柔说道:“这是自然,我们家医药传家,祖训有言,男子不得纳妾。”
秋菊眼睛亮得宛如野火,却还是扭捏说道:“我赎身钱有点贵……”
男人立刻说道:“某行医多年薄有家资,应该付得起你的赎身钱。”
于是秋菊兴高采烈地跳下舞台,羞答答地同意了男人的求婚。
不知是由谁带动的,现场慢慢燃起了热烈的掌声。至于那个之前大放厥词的年轻人,已经没有几个人在意了。
记者在新闻里如实记下了这可称罕见的一幕,用词冷静客观,真实再现了全过程,没有带有任何个人感情倾向的描述和点评,但是读者读来却只会为这份旷世奇恋感动不已。
——而这,就是记者本身的感情倾向了。优秀的记者无一不是春秋笔法的集大成者。
除了《公义报》上的这篇新闻报道外,其他报纸上也都有连篇累牍地点评《名妓回忆录》的文章。其中有批评,也有赞扬。
骂声大多集中在《名妓回忆录》话剧全妓女班底太过伤风败俗,对于社会风气和妇女教化产生了恶劣的影响、剧情内容是对妓女的洗白,妓女不事生产工作清闲不值得同情、你守夜人只会喊口号你考虑过妓女从良后该如何谋生吗这三个方面。不少人因此撰文把守夜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有人质疑当局守夜人这种污点作者不是已经被封杀了吗?怎么还在演话剧哗众取宠?
当然赞扬声也是有很多的。
应该说但凡有点基础的文学鉴赏力的人,都无法否认《名妓回忆录》小说是部好作品,由小说改编的同名话剧也是精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所以颇有几位大牛下场写文为《名妓回忆录》说好话。其中就有一位清华大学的教授,学贯中西的大儒连续几天发表不同角度的评论为《名妓回忆录》小说和话剧站台。
大儒笔名叫赤焰,针对《名妓回忆录》一些骂名,他做出的一篇名为《不要叫醒装睡的人》千余字评论,里面说的一段话震耳发聩,一时间引来了很多报纸竞相转载解读。
【有一大船破了洞将沉,有人先醒了过来,拼命奔走,大声呼嚎,想要叫醒沉睡的船客,大家好一起努力堵住破洞,避免沉船的命运。于是就有醒来的人加入了奔走、补船的队伍。可是还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人,他们被人叫醒后反而开始埋怨叫醒他们的人。因为船虽有破洞,却一时半会儿不会沉,他们本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好久,现在却被叫醒要他们做补船之类的麻烦事。于是装睡人们中的聪明人就说了,我们干脆杀了那些叫嚣着补船的笨蛋吧,这样就没有补船之类的麻烦事了。这个办法似乎颇为可行,于是他们就致力于打倒所有想要补船的人,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拥有清闲的、长久的睡眠。
而这,便是针对《名妓回忆录》骂声的由来。】
大佬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篇评论鞭策入里,对那些“装睡人”的丑恶面目刻画地入木三分,一时间广为传播。
只不过赤焰的评论还是带有些文化人惯有的婉约和隐喻,虽然内容极端讽刺,但还是不够辛辣,不够劲。于是郑宜梁便披着逍遥散人的马甲闪亮登场了,生动给读者们示范了何为教科书般经典嘴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