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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上首的是一个眉须皆白的老和尚,他盘坐在蒲团上,正一字一句向年轻弟子们讲解佛法。伴随着他的讲解,时不时有金光、白莲等异象自他身后一一闪现,他悠然端坐,眉目安详,宛如神佛再现,换来下首弟子们更为崇敬的目光。
就在弟子们如饥似渴吸收长者的佛法心得时,悠扬神圣的佛号声戛然而止。
佛堂里骤然一静。
弟子们惊异的望过去,就见上方的老和尚悄然闭上了眼睛,不言不语,似乎睡着了。
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可是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老和尚,惠通,净土宗这一代的方丈,在念经的过程中竟然睡着了,不仅如此,他还做了个梦。
那着实不能说是一个美梦,应该用噩梦来形容更恰当些。
他似乎是来到了一个战场上。
战鼓响亮,兵戈相向,刀光剑影,笙旗翻滚,千军万马冲撞在一起,声势惊人。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生命逝去。战争就是一个最残忍的绞肉机。
惠通很少做梦。
但是他一旦做梦,那么必然是昭示着什么。
还不待惠通思索这个梦背后的深意,他突然发现了另一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存在。
就在他的前方,站着一个小孩子。
他穿着明黄色的僧衣,沉默着背对着他,注视着血与火的战场。
有种莫名的冲动驱使惠通想要靠近那个孩子,他想看清楚他的脸!
惠通刚踏出一步,战场就好像镜子一般碎了,男孩也不见了。血日当空,天空飘着狰狞的血气,就连黑沉沉的乌云也多了几抹血光。
脚下触感柔软,似乎还有几分热气。那是当然的。因为惠通的脚下踩的不是路,是尸体。尸体摞到一起,密密麻麻铺了一地,目之所及处不见地面,只有尸山血海。
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死状恐怖,显然是惨死。
绕是惠通已经心境圆融,此情此景之下还是有些怔愣。
这里是地狱?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又到了另一个战场。
与其说是战场,不如说是一面倒的屠杀。
士兵们举起手里的长枪大刀,把它们对准手无寸铁的百姓,开始了一轮又一轮惨无人道的杀人竞赛,惠通于血光中,听到他们发出了兴奋的不似人的兽嚎。
野狼紧紧坠在它们披着人皮的同类们的身后,期待着能拾得些许“残羹剩饭”充饥。
这就是凡间永不停息的杀戮,是宛如因果循环般不可更改的命数。
惠通早已司空见惯。
他叹了口气,默默念起了往生经,为这些惨死人超度。
那个男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惠通猝不及防间就对上了那双光雾流转的琉璃瞳。
男孩的目光却穿过惠通,对上他身后的尸山血海,琉璃瞳明明灭灭,隐约间,惠通似乎听到了咆哮的落雷声。
“我问佛,若杀一人可救万民,是罪业,还是功德?”
“我问佛,若屠一城可活一国,是雷霆加身,还是立地成佛?”
男孩轻声问道,好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惠通。
惠通怔住了,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男孩的问题。
他想说,他们出家人本就跳出了六道轮回,六根清净,何必再去招惹红尘因果?
他想说,这世间有光就有暗,光不灭,则影永存,邪恶是诛不尽的。
他想说,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凡人的宿命,他们修真者不应该干涉,这样有违天伦,恐生心魔。
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男孩就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佛说,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男孩目光澄澈安静,垂眸浅笑,宛如昔日佛祖拈花一笑:“雷霆雨露,皆为我佛慈悲。”
惠通心神俱荡。
倒不是男孩的话有多么别具一格,而是因为他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大无畏的气魄,听出了男孩的道。
男孩他在走一条注定崎岖漫长,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看到终点的路。
那条路,用尸体,鲜血和白骨铸就,却通往极乐净土。
然后下一刻,就如他预料的那样,男孩动了。
他盘腿坐下,口中颂念着庄严的佛号,身体浮空,身下幻化出朵朵白莲,暗香浮动,背后浮现巨大的金色佛像,佛像举起巨大的手掌,携带着惊天动地的声势迅疾向暴虐的士兵拍去,一掌又一掌。
男孩阖眸浅笑,宛如高坐莲座的神佛,悲天悯人道:“我佛慈悲。”
惠通突然明悟了。
宛如一道惊雷落到他的识海,他突然明白眼前这个奇怪男孩的身份了。
也明白自己为何做这个梦了。
这是注定要发生的未来。
也是佛祖给予他们的指点。
……
惠通睁开眼,眼前是师兄弟们焦急且担忧的脸庞。
师弟惠觉关切问道:“师兄,方才听说你讲经的时候睡着了,你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惠通恍惚了一瞬,眼前似乎又闪过那双琉璃瞳。
“……我做了个预知梦。”
师兄弟们心里早就有了如此猜测,也不怎么惊讶,连声问道:“师兄,你梦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