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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孩童每日天光未亮时便起身读书,鸡鸣时分去上早课,晚上继续温书习字,其间还要去收拾被白衍修弄得一塌糊涂的厨房,顺便烧菜煲汤。
程小白当时的做饭手艺,可谓惨不忍睹。
起初他还担心自己这样把未来教主养的营养不良不高不壮怎么办,几乎每隔两天就要带着熊孩子下馆子打牙祭。后来沈星渊进了一次厨房,他才知道教主不愧是教主,无论哪个方面都天赋异禀到令人发指。此后,他负责买菜洗菜,熊孩子负责烧炸煎煮。
饶是这样,还是打心底里觉得孩子跟着自己吃苦了。
他不知道沈星渊每夜都不敢入睡,生怕再睁眼时就回到了那个肮脏的歌楼勾栏,或腌臜的深宅大院,甚至是血光凄迷的夜晚。白衍修带给他的一切平和美好,就像是不可思议的梦境。
这样过了两个月,沈星渊终于敢去确认那人眼里的笑意,是对他发自真心的关切。会因为他多吃一碗饭而开心,会因为夫子夸赞他而笑着揉乱他的发顶,会捏他的脸说“终于长胖了一点,不过还得多吃些”,一切不是幻像,是他真的遇到了一个拿他当弟弟的人。
之后呢?黑暗寒夜中挣扎许久的人,得到了一点温暖微光,就会不由去奢求更多。
哥哥,你的底线在哪里呢孩童浅浅一笑,稚弱的面庞显得天真无害。
一夜惊雷炸响,伴着冷雨打窗,程小白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似乎还带着弱弱的哭音。
披衣下床,一开门就见软软糯糯的小豆丁抱着被子,光着脚站在门外,稚嫩的小脸惨白白的,带着哭腔说:“哥哥,打雷……我害怕。”
两人大眼瞪小眼杵了许久,程小白不得已叹气,“……进来吧,别着凉了。”
睡到半夜蓦然惊醒,只觉腰间被人勒得喘不过气。此时雨已经停了,月色浅淡照进窗棂,怀里的孩子在睡梦中紧皱着眉,他抬手拂过,满手的泪。
那时程小白恍然明白,即使未来这人如何武功绝世,手段狠戾,令整个江湖都为之颤抖,现在的他,不过也只是个孩子。一个失去亲人,内心凄惶的孩子。
心软最是要不得,从此熊孩子每天晚上来跟他抢被子。
不觉间暖雨晴风初破冻,东风吹绿千丝万缕河堤柳。
算算时间,原著中沈小渊该习武了。程小白又叹了口气,毕竟这是要成为魔敎教主的男人,性子太软可不是好事。
却狠不下心把床上的小豆丁赶出去,所以他在等一个契机。一直等到这一夜春雨淅沥。
细密的雨点打在檐上惹人心乱,灯花炸响,墨迹微晕。
沈星渊站在案前注水磨墨,狼毫蘸上饱满的墨汁,一笔一划临着柳公权的《玄秘塔》。笔触虽稚弱失力,却隐隐显出间架之中的神韵风骨。
他身旁的青年靠在扶椅上,端着茶盏,半阖眼帘,似是倦了。
即使风雨萧萧,这夜也是极静。静的反常。
屋里的烛火倏忽灭了。沈星渊蓦然一颤,宣纸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深深墨痕。
黑暗中有人拉起他的手,是让人安心的温暖。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青衣男子拉着孩童的手走出屋去,带着凉意的风雨瞬间扑面而来。那青年一副疲懒姿态,像是倚门听雨的文弱公子,却对着沉沉雨夜自顾自的说道:“时候不早,孩子该睡了,客人们还是早些出来为好。”
话音未落,隐匿蛰伏在雨夜中的魑魅魍魉顷刻动了。
数道黑影冲天而起,从院门外,墙头,屋檐上纷纷落下,眨眼间小院里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一时显得有些逼狭。
沈星渊瞬间瞳孔微缩,就是那些人!不,比那次来的人更多!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被再度唤醒无限放大,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眼前人正目光关切的看着他,
“冷了?回屋加件衣服,顺便把我那剑取来……”
沈星渊回神一怔,“什么剑?”
“……昨天杀鸡那把。”
沈星渊出来时正听见一声嘶哑的冷笑,“七煞堂做生意,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斩草除根,讲究一个信字。你带走的这犊子是小,七煞堂的信誉是大,你坏了我们的规矩,无论你是何来历,今日也是留你不得。”
青衣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七煞堂的规矩啊……”
沈星渊只觉心猛然被揪起,仿佛下一刻那人就要说出:失敬久仰,这孩子与我素昧平生,你们便带去吧……
只听身边人淡淡开口,“没听说过。”
回头接过他手里捧着的剑,浅浅笑了,一如那夜血光凄厉,青莲初绽。
沈星渊忽然发现,似乎这个人,不一样了。
原来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白衍修。
屋檐下细密的雨帘,打在门前的青砖上积成浅泊,那人一步步走下石阶,踩水啪嗒的脚步伴着被溅湿的衣摆。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乌黑的剑柄,雨水打在剑鞘上,扬起水雾迷蒙。
忽听得一声怆然龙吟,长剑出鞘寒光乍现。这一瞬间,青衣公子的气势陡然一变,周身充斥着凛冽杀意。仿佛天地间的飘摇风雨,都要避他三分。
厉声喝道,“如此我便用剑一战,也不枉你等万里远来一趟,埋骨江南! ”
春风吹雨,杀人夜。
雪亮的剑光斩破黑夜。雨骤风疾,剑刺破雨帘比却落雨更快。沈星渊只听一声痛呼,方才说话的黑衣人直直飞出去,狠狠摔在院墙上。随即凄惨的哀嚎连成一片,黑夜中漾起的寒光,似是九天之上的游龙,又似万顷荡漾的碧波,淅沥的细雨洗去流淌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