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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这画从前朝起就收在皇宫里了。许大人喃喃着,终于冷静下来,手指沿着茶杯边缘转了一圈。看来宁妃娘娘所求不小啊。
凌彦腼腆地笑了笑,不会为难大人的。
他早已提前打好腹稿。他今日登门拜访刻意穿了一件深色袍子,打扮成儒生模样,尽可能贴近许大人日常穿着,坐下时也极力挺直脊背。在许家的客厅里,这个许大人最熟悉的地方,这是第二步。
凌彦抬头与许大人对视,露出如出一辙的自信笑容,我与令嫒在宫中时常一起聊天,她常常提到许大人的事。
哦
凌彦仍是笑着,手指在茶碗边缘打转。她说大人是个书痴、画痴,古有王右军书成换鹅,今有许大人筹千鹅买画。
哈哈哈哈,宁卿这是抬举老夫了。尽管明知凌彦的用意,许大人还是被逗笑了,称呼也变了。两人都瞬间轻松了很多。凌彦就挂着轻松的笑容,切换到了说正事环节:我知道最近许多大人都为设立皇商一事议论纷纷。许大人是怎么看的
许大人并不轻易上钩,宁卿觉得呢
不错,这的确拔高了商人的地位,有辱士人尊严。凌彦长叹一声,甚至会吸引一部分农人转向经商,以致荒废了田地
您觉得会吗他话头一转,又一挑眉,田地不管到了谁的手里,都还是田地。我们缺的,从来不是种地的人。
是钱。许大人终于开口了。
有了许大人这两个字,凌彦心中就宛如得了保证一般骤然轻松。他仍然是那样不急不慢的语速,和风细雨的嗓音。我也深知,大人们的想法,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祖宗成法改变艰难,必然有万般阻力
但是什么时候改革是没有阻力的呢陛下甚至没有涉及抬高商人的地位,仅仅是允许他们以lsquo;皇商rsquo;的名号,就引来如此多的非议。想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学习外族的衣饰,孝文帝改汉姓那可是世世代代的姓氏啊!他们所作所为,阻力必然更大,然而值不值得,历史却告诉了我们答案。
好了,我知道宁卿要说什么了,许大人叹了口气。凌彦注意到他手指的动作停止了,立刻中断了自己的发言,听他说话。
宁卿,我知道陛下派你来的用意,可是,就算是变革,也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前次修建蒙馆,我知百官心中都有郁气,操之过急,反而不美,何况不是每个人都相信,商人的作用那么大。许大人的声音轻而和缓,字字令人难以反驳。
凌彦也不打算反驳。
许大人,我也是心中矛盾重重,顾虑十足,才来找您讨教的。凌彦愁眉苦脸,从商鞅变法,历朝历代,大多是如此,但司马迁则认为农、工、商、虞都是人民的衣食之源,上则富国,下则富家,不应有轻重之分。桑弘羊也指出富国也要靠发展官营工商业,而不是单靠农业。圣人说法姑且矛盾,我们寻常人,又怎知自己所作所为是对的呢
凌彦见许大人果然微不可查地点头,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
可是您知道国库现在如何么许大人沉默,于是凌彦发出了从进入许家以来最铿锵有力,气势十足的一句话:长此以往,民不聊生,食不果腹!
许大人骤然抬头,脸上怒火熊熊。
大人别以为我是危言耸听。凌彦始终与他对视,不肯先移开视线。以您的年纪,应该记得先帝在位时境况如何,我实话实说,若不是当今陛下勤政,运气还算不错,几次天灾不大,又没有人祸,就不会是眼下的局面!
陛下是仁慈明君
这一次许大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彦打断了,明君又如何前朝是如何亡的,如今已经没人记得了吗先是战乱耗尽国库,然后就有人中饱私囊,天灾绵延,救灾银两被私吞,立刻就有流民起/义!内忧外患,大厦将倾!眼下形势尚可,可您说说,万一又有宵小侵犯,战乱赶上天灾,陛下又能如何!
这样大逆不道的假设让许大人的脸变得煞白。抬举商人就有解决办法么许大人的目光飘向远方,捏紧了杯子的手指微微颤抖。
达到目标后,凌彦的声调顿时降了下来。并非单纯抬举商人,眼下就有一条路,可以充实国库。您大约知晓博望侯凿空西域,开辟的丝绸之路吧
许大人的眼睛一亮,但立刻又黯淡下来。
并非我空想。《唐会典》就有记载,西域商人喜爱瓷器与丝绸,常以金银珠宝交换。民间商人也一直在沿着这条路进行贸易,如今陛下只是想借商人之手充实国库,做些实事罢了。
许大人正了正坐姿,放下了茶杯。凌彦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步。凌彦先抱拳道:我此次前来,并非奉陛下之命,事实上,陛下素知大人为人,不敢勉强大人。我只是向陛下极力争取,前来在大人面前分辨一番。若朝中有一人能为国为民,抛去世俗观念,必是大人无疑。我代陛下,请先生首肯。继而起身行长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