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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状似无意间询问吴乐甫学校有没有举办舞会的传统,吴乐甫回答:每年开学季和毕业季都有舞会,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倒是不巧了。
办个仲夏节舞会如何凌彦热情洋溢地提议道,第一次你带我参观,我便注意到那些男学生追随女学生的眼神。
吴乐甫被他的说法噗嗤一声逗笑了。好啊,你只管跟校长提议,只是别在我这个德育处主任面前这么形容了。
凌彦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对方另一重身份,也笑起来。
校长对这个提议果然大加赞赏,并拍板决定就安排六月二十四,仲夏节这一天。
然而凌彦的西班牙语课程注定不能一帆风顺,刚刚解决了一个问题,还没到舞会,他和学生转眼又发生了冲突,这次的起因是一份《新青年》杂志。
我们的工具就是白话都该发誓不用文言作文;无论通信,作诗,译书,做笔记,做报馆文章,编学堂讲义,替死人作墓志,替活人上条陈,都用白话来做。男学生读到这里,放下杂志,眉飞色舞,大家听到没有,以后都不准用文言文啦!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女学生响应:先生说得对,打倒孔家店!
打倒孔家店!女学生一呼百应。
凌彦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几步走过去捡起那丢到一边的杂志看了起来。那的确正是大名鼎鼎的新文化运动,提出使用白话文代替文言文。原文,思想大胆却措辞克制,但到了学生口中就不知为何变成了打倒孔家店。
这让后世看着国学风潮兴起的凌彦心中不大好受。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提倡使用白话文是顺应时代的,也是必然的。可是这就意味着另一面的全然否定么
他来来回回慢慢踱着步子,直到有人主动问:林先生,您是如何看待的
我觉得,不管旁人说什么,写什么,我们首先要冷静,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事物,用自己的大脑去分析事物。
凌彦才说了一句话,就被学生的嘘声淹没了。
林先生说了那么多,就是反对的意思吗
林先生留学在外,难道还意识不到,三纲五常儒家道条,只是束缚我们思想的工具,都应该被打破,被碾碎吗!
打破!碾碎!
当然不是眼看着学生又喊起了口号,凌彦刚想圆场,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够了!安静!你们是这么对待师长的么路过的吴乐甫突然杀了出来,他把凌彦往身后一拖。他还穿着西装革履,气势却完全变了。
学生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就有人追问:吴先生难道也和林先生一样,反对使用白话文
我不反对,我反对你们因为观念的冲突就上升到对老师的人格质疑。吴乐甫冷冰冰的回答,凌彦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冷淡,如此不绅士的一面。
凌彦伸手按了按吴乐甫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我觉得,学语言要注重聆听,学什么都要这样。任何时候,想要反驳别人之前,都要先听懂别人在说什么。就像我刚刚其实并非在反对你们。
凌彦的语气很温和,声音也不大,但是被他扫视的学生,都无一例外地抬不起头来。
对不起,林先生。刚刚率先喊口号的男学生先上前一步,主动道歉。
对不起,林先生。更多的学生跟着道歉。
凌彦摆摆手。我是你们的老师,自然会原谅你们。你们现在一腔热血,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我建议,我们都冷静几天,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晚上的屋子里,气氛难得沉寂。凌彦翻看着下课后临时买来的杂志报刊,也没有主动抛出话题。
今晚月色这么好,小林,别再烦心了。吴乐甫突然打破平静,他拉开了窗帘,如水的月光尽数流淌进屋子里。
凌彦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夏目漱石的那句话,不过他敢肯定吴乐甫并不知道隐藏的这层含义。他走到屋子里取出一件马褂穿上,问道:乐甫,一起出去走走吗
第33章 安利催婚
吴乐甫几乎立刻站起来,把他的西装外套披上,抓起了门边的文明杖。走吧,正好,夜晚散散步。
他说得不错,晚风习习,带着夕阳的余热,清爽席卷了头脑中纷乱的思绪。月色皎皎,银纱投下天罗地网,无处遁匿。夜色掩盖了时代的差异感。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看着这样的月色,会让人觉得什么都能忘记了。凌彦不知不觉地开口。
月色下吴乐甫侧头看向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出声安抚:白天的事,你也不必太在意。
其实你今天不打断我,原本不至于和学生冲突,道理是要讲的,和自己人,什么时候都要优先讲道理。凌彦看着身边衣冠楚楚的绅士,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吴乐甫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看出来了,你做得很好,是我多事。
并没有,我很感谢你。凌彦与他双目对视,真诚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