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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择眼中的光黯淡下来,他沉默片刻,或许是意识到形势比人强,终于还是去箱笼里取出素伞,先行跳下马车将伞撑起,轻唤了一声谷主,吴谢便撩开车帘,从马车中出来。
言嵩穿过重重雨幕看着站在素伞下的男人。
男人依旧一身玄衫白衬,披散的长发简单挽在脑后,遮目下露出高挺鼻梁与淡色薄唇,看上去不像个差点死掉的病人,反而温柔和煦,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平和上一刻让他好好休息,下一刻就让他尝透十指连心的滋味。
一如当初,一如此时,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变过。
变的是他。
青年的玄衫白衬早已被淋湿,乌发用木冠高束,潇洒披散在身后,显出年轻人的不可一世与锋芒锐气,水珠顺着他英俊的面颊滚落,沉如蜜珀的瞳直直盯着那个与他同衣同袍的男人,他们一个高坐马上,一个驻足于泥地之中,却像彼此的镜子,映照出对方心灵深处潜藏着的,最不堪的欲望。
阿谢,你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告诉你的吗玉扳指在拇指间焦灼转动,青年轻轻旋着这抹碧色,眼瞳中尽是沉下去的暗芒,如果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言嵩,你敢!柏择最先怒吼出声,你
吴谢却抬手挡住他接下来的话,挺直脊背看向言嵩,沉声道:
不劳言少主动手。
男人蓦地拔出身边人腰间匕首,一刀刺进自己的膝盖骨,闷哼一声,硬是咬牙剜出一块飞溅的血肉来,朱红溅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推开要来扶他的柏择,听到周围密集的雨声,喘了口气,立刻就要去剜另一条腿,却被骑在马上的青年暴躁喝止住:
够了!
男人闻言顿住动作,随后慢慢直起身体,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带着几分讽刺与肆无忌惮,他甩开沾满粘稠鲜血的匕首,金属摔在石头上,发出清脆响声。
他道:
吴某现在只是个废人,三十五年苦功早被您一朝散尽,如今目盲腿残,算是吴某咎由自取试问言少主可还满意
言嵩动了动唇,浑身上下都因对方的质问发着抖,无法言说的寒意从心中升起,和着落下的冷雨,逐渐凝结成他眼角热融融的潮湿,与面上雨水一并流进雪白领口中。
喉咙好像被硬块哽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言少主满意,那么请让一让,吴某还赶着回清溪谷疗伤,不便在雨中久站。男人平静道。
不。勉强发出一个音节,言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满意。
言少主的意思,是不放人了男人的表情阴沉下来,莫非是还要吴某的另一条腿
阿谢何必步步紧逼。
言嵩在这灰暗的场景中乍然绽出一抹爽朗笑容,露出他向来拿手的从容:
我只是想带你回去。
回去男人也笑了,不必劳烦言少主,回清溪谷的路,吴某还是能找到的。
阿谢总是喜欢曲解我的意思。言嵩温声道,跟我回玉龙山庄去阿谢,你应该也不想清溪谷出什么事吧。
话已至此,便只剩□□裸的威胁。
吴谢沉默片刻,迅速地在袖面下捏了柏择的手,他依旧直视前方,嘴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先回去看情况。
柏择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然而吴谢已经踉跄着上前一步:
言少主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吴某是不得不从了。他说,但吴某有个不情之请,我的这个属下办事伶俐,死了可惜,还请言少主高抬贵手放他回去,这样一来,吴某也好安心同言少主回玉龙山庄。
言嵩表情和煦,语气更加温柔:
如果我说不呢
那吴某只有以死相逼了。男人笑面不改,俗话说主死仆从,吴某如今竟然连一个下属都保不住,与死何异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干脆,既有他陪葬,也不枉我与他主仆一场。
柏择听完这话眼中含泪,言嵩则直接气笑了:
好一个主死仆从好,我不杀他,你跟我走。
吴谢于是从柏择手中夺过素伞,面色一放,冷声道:
废物,还不快滚!
柏择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肩膀急剧耸动,他呜咽一声,转身消失在重重雨幕之中他要立刻回清溪谷找人来救谷主,这次,决不能有任何差错!
柏择前脚刚走,言嵩后脚就下了马,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玄伞就朝男人走去,他把那素伞夺走丢得老远,换上自己撑开的挡在男人头顶,语气亲昵:
柏择必须死,你求情也没用。
他手势一摆,伫立雨中的半数人马便立刻朝柏择离开的方向奔去,这些人全是腰佩长剑的好手,柏择若落到这些人手中,定然逃不过一劫!
吴谢欲说些什么,忽觉唇上压来个冰冷的东西,下颔被人紧紧捏住,他不得不被迫张口,对方的力度十分霸道,唇和脸虽然又冰又冷,但舌却是温暖的,呼吸之间也带着暧昧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