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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二爷一家住在郁家大宅西面,因为人丁比大房少,他们住得更宽敞,就好比夜莺,她从出生就有自己的院落,那院落是已故的二太太精心布置的,房里的器具样样都是数得出来历的古董,摆件更是巧夺天工。
那院子,夜莺住过半年,她三岁搬进去,跟着就丢了。
郁安平将堂妹如今住的小院打量过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她身上,看她穿着半新半旧的旗袍,身形纤瘦,腰肢不堪一握,郁安平心里又是一酸。
他努力去回忆小堂妹当初的样子,只记得她总是一身大红或者桃红,梳双丫髻,整个人圆滚滚胖嘟嘟的,跑起来像是摇晃的小不倒翁,她手里总是捧着点心,脸上经常沾着点心碎屑,她很爱笑,嘴又甜,从小就会撒娇
今日一见,变化太大了。
当初的胖娃娃已经变成高挑秀美的模样,她也还是爱笑,却是带点疏离的客气的微笑,气质也沉淀下来,看着既古朴又温雅,哪怕早先就听说她如今在百货公司里做售货小姐,郁安平还是觉得自己能从她身上嗅到药香。
变了很多,总归还是郁家的姑娘。这些年她恐怕吃过许多苦,没关系,会弥补起来的。
郁安平亲眼看见郁时清自责十多年,现在人找到了,他觉得全家人应该从那件难过的陈年往事里走出来。以前是命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现在一切回到正轨了,以后会好的,会越来越好。
郁安平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跟郁夏迈过门槛进去房里,进去之后,他就看到被吴婶抱在怀里的胖娃娃。那胖娃娃看见夏夏就乐呵,他伸出手要抱,嘴里还喊着娘。
这时候,郁安平终于想起他忘了什么。
他刚才听人说的。
永福百货那个郁小姐是单身带娃,儿子一岁多,之前生活据说非常困苦。
夏夏
郁夏刚把小海抱进怀里,亲了亲他,就听到郁安平叫自己,跟着回过身来:安平哥想说什么
一句问完,看他还提着皮箱站那儿,郁夏赶紧招呼他坐,同时请吴婶沏茶。
郁安平坐下来,将皮箱放在脚边,又抬头去看被堂妹抱在怀里的胖娃娃:我跟人打听你的事,就听说你有个儿子,他叫什么名
郁夏在旁边那张椅子上坐下,让郁安平看清楚一些,回说:随我姓,单名一个海,福如东海的海。
他胖嘟嘟的很像你,你以前也像这样一说到以前,话题又沉重起来,郁安平停顿了一下,直视着郁夏问说,夏夏你当初是跟时清走散了还是被拐子拐走的后来过的什么日子
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我没印象,从有记忆就是独身一人,我那时年岁轻又身无一技之长,找不到能糊口的工作,辗转流落到百乐门,在百乐门里唱了几年。
这才是地/雷一颗,结结实实把郁安平给炸懵了,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眨了眨眼,郁夏看到他眼中深藏的疼惜痛楚外加难以置信。看他这样,郁夏还笑了:我什么都不会,就这张脸能看,声音也凑合能听,会走上这条路没什么好意外的。当时要么卖唱要么卖身做丫鬟,也没更好的选择。卖唱呢,至少还能选择陪不陪酒出不出场,要是卖了身,就得给人做牛做马,哪怕死在深宅大院里也没人知道。
夜莺她是向往美好向往自由的,在百乐门也吃过苦头,都紧咬着牙关撑过来了,困苦的生活没击垮她,葬送她的是自以为是的关心和虚假的爱。
她的人生就像是命运的一场捉弄,最早那三年还幸福,越往后越惨,最后只剩下这个儿子,别的全失去了。
至亲失去了,至爱变味了,生活倾覆了,容貌嗓音尽毁她亲哥天天都在行善事积福报,可福报就没一次落到她身上。
不知道她是南省妙春堂的小姐时,郁夏还没这么感慨,弄明白她的身世以后,真得由衷说一句:哪怕苦情戏里比她倒霉的都不多。
郁安平问郁夏,她和乔二少是在百乐门里认识的乔二少是小海的爸爸吗
郁夏低头看儿子一眼,小海则看着方才提问的郁安平,喜滋滋说:小海有爸爸!
喜完他扭头在房里找乔越,郁夏捧着他的胖脸儿,笑道:爸爸出门去了,一会儿回来。
本来以为儿子会追问一会儿是多久,结果没有,不仅没有,他点了点头一脸认同的样子。
没错,这就对了。
爸爸出门去挣钱,娘留在家里。
小海看向旁边脸生的郁安平,问郁夏说:是伯伯吗
郁夏随之想起乔越教小海认人,让他管着乔深叫伯伯的场景,小海满含期待,一脸萌萌的,他一张嘴喊得乔深四肢僵硬,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哪怕心里想着这不是小越的亲儿子,他也开不了口纠正,最后败退在父子二人组注视的目光之下,笨拙的回应了这个便宜捡来的侄子。
因为有乔深这个先例,小海看到又一个不认识的也想喊伯伯,郁夏才耐着性子教他,说刚才那是爸爸的兄长,是伯伯;这个是妈妈的兄长,是舅舅。
郁安平奇了:他才多大听得懂你说的
看小海迷茫的表情就知道他听不懂,郁夏伸手摸摸他头顶的碎发,转身冲郁安平解释说:不管听不听得懂,我多说一点总归没错,小海正是学话的时候。
提到小海,郁夏心里就软得不行,又说:这孩子很体贴我,又聪明,很多东西哪怕他听不懂,你多说几遍他就记住了。说着郁夏就指了指坐在旁边的郁安平,问小海说,宝宝来告诉娘,这是谁
是舅舅。
短短几天之内,多了一个爹,一个大伯,一个堂舅,也真难为他了。这个时候,郁安平心里的疑惑其实没减少,反而还有增加,不过他没急着问,想着二叔盼了这么多年,时清自责了这么多年,有什么话先把妹子哄回家再说!
家里人肯定也想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回去总归还得讲一遍。要是生活幸福,多讲一遍没啥,艰辛困苦还要她反复去回忆,并且拿出来诉说,这太糟蹋人了。
晚些时候,乔越同他大哥谈完回来,在院门口就发觉杨副官不对,他停下来盯着杨副官看,对方还心虚的把目光挪开了。
陪在一旁的乔深问他怎么回事。
杨副官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说传言中无亲无靠的郁小姐在刚刚已经认亲成功,她堂哥找上门来了这么说了二少爷还得继续追问,杨副官回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乔越推开院门进去,听见有男人在说话,他在脑子里将郁夏的关系网飞快过了一遍,觉得最有可能应该是张天翔。是给小作坊选好地方了要是张天翔总归是来说合作高级洋装的事情。
等他迈过门槛进去,才发觉自己想错了,坐在夏夏右手边的不是张天翔,是个穿着西装打着暗红色斜条纹领带的男人。因为门边的光被遮住,那男人顺着看过来,是生面孔,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