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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这出戏的最后,灵山公主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受伤的男主,陈观cháo松了口气,在旁边写下一个爱字,然后把已经写得满满当当的剧本亮给石导看,笑道:就是这么多,照着上面写的演,准没错。
石导噗嗤一笑,道:你这样理论上来说是没错的,但并不是所有演员都吃这套。
陈观cháo自信满满的笑容一僵。
每个演员都是不同的,有的演员你可以提前说,有的演员最好临时说,有的演员你可以多说,有的你要少说,让他们自己去体会。石导笑吟吟道,比如尤灵,她就是个最好少说,最好临时说的类型。
说完,石导把陈观cháo手里的剧本拿过去,在剧本最后加了一行字,然后还给他:你现在再看看,看看石头是怎么做的。
陈观cháo接过,发现他加的,是石中棠临时加的两句台词。
让我死了不是更好吗?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陈观cháo看着第一句话,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石导在旁边点出来:这一句,是灵山公主的心里话。
这话仿佛醍醐灌顶,让陈观cháo猛然一楞,然后迅速看向下一句台词。
你不舍得我死。
这一句陈观cháo喃喃道,是灵山公主心里的回答。
难怪这场戏演到最后,感觉跟昨天完全不同,因为昨天也好,前天也好,男女主都是露水qíng缘,但现在,石中棠只用了两句话,就叩开了灵山公主的心门,把她一直以来不肯承认的心思给挖出来,让她自己看,让观众看。
这可以算是这部电影开拍以来,灵山公主第一次展露真qíng,当然跟之前比完全不同,不但她自己惊讶观众也惊讶,因为石中棠的表演给他们呈现出了一种真相大白的效果。
好好学吧。石导拍了拍陈观cháo的肩膀,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别再一直抱着你那本《戏院魅影》不放了。
说完,他还老顽童似的吐吐舌头,对陈观cháo说:《画中人》的男主都比你好点,他至少对着一副美人画发花痴,你对着自己写的一堆方块字发什么痴?
困于过去,困于画中人,除去陈观cháo,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是这样?
在他们两个不在的时候,剧组停摆,大伙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刚刚那场演得真不错。石中棠一边用毛巾擦拭脖子上的血浆,一边将另外一条gān净毛巾递过来,给。
宁宁脸上还也沾着血浆,她伸手接过,慢慢擦拭脸上的血迹。
怎么?石中棠的视线往她腿上一落,笑眯眯,在研究下场戏?
宁宁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耳朵后夹着一支笔,腿上摊开一本剧本,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不比陈观cháo少。
不仅导演要揣摩角色的心思,思考怎么演,演员自己也要做这方面的功课,所以你要是发现一个演员手里的剧本是空白的话不好意思,你可能看到了一本假剧本,或者看到了一名假演员。
你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宁宁没好气的说,但脸颊鼓了半天,最后还是泄气道,你是对的,这样演更好看。
石中棠嘿嘿一笑。
我也是有私心的。他笑道,这场戏快点过去,咱们就可以开始下一场了,我最喜欢的那场。
宁宁嘴角抽搐一下。
下一场:吻戏。
《画中人》这部电影已经拍摄过半,接下来的后半段,冲突将越来越激烈,灵山公主也终于敞开心扉,爱上了这个不停追逐自己的男人。
可是他死了。
在她终于复活的那一刻,他重伤而亡,在她终于爱上他的那一瞬间,他死了。
这是一场刚刚开始就结束的初恋。
石中棠突然靠在宁宁身上,动静有点大,旁人朝这边看了一眼,见是他们两个,会心一笑,因为都知道石中棠在追求宁宁,所以以为这又是他使出来的一点小花招。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你没事吧?宁宁抬头看着他冷汗直冒的脸,起身把座位让给他,你坐着,我去叫医生。
石中棠左手在宁宁肩上一按,把她又重新按了回去。
我没事。他咬牙道,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脸,闷闷的声音从毛巾后传来,不要惊动别人。
因为同样的遭遇,宁宁格外同qíng他,她果然没有惊动旁人,甚至她低头看着自己被他覆住的手背,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她的手很热,他的手很冷,像死人的手。
别再往那个电影院跑了。她再次提醒他,一次就这样了,再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下chuáng走路。
石中棠的的左手覆在她手背上,低声问:你为什么会进电影院呢?
这个问题让宁宁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是个演员,但不像你,是个演什么像什么的天才,有段时间我演什么不像什么,像个小丑一样让人发笑。除了把自己丢进电影院,除了把自己一次一次变成别人,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磨练自己的演技。
石中棠放下毛巾,两只桃花眼惊讶的看着她。
gān嘛这样看着我?宁宁感觉身上有点发痒,忍不住用背摩擦了一下椅子。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讲你自己的事。石中棠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宁宁警惕起来:你问这个gān嘛?
石中棠带点撒娇的口吻:告诉我嘛。
宁宁更警惕了: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对你有意义啊。石中棠笑得更加甜蜜,身体一歪靠在她身边,像水里的两只天鹅一样,头跟头贴得很近,温声道,在异国他乡,不,在另外一个时空,有一个人叫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宁宁斩钉截铁的说。
她打定主意,不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名字,因为人生电影院的放映方式是先在门口贴海报,海报上写剧名人名,你觉得感兴趣你就给票进去所以把真名告诉别人是一件可怕的事,你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守在门口,几天几个月几十年的等着你的名字出现。
你怕啊?石中棠歪着头,眼神透亮的看着她,就像戳穿灵山公主的心事那样,戳穿了她的心事,你怕我去找你啊?
宁宁抬头盯着他,就像灵山公主被戳穿心事,然后无言以对的看着他那样。
这个男人有一股魔力,他三言两语就打乱了宁宁的心,他甚至混淆了宁宁的感官,让她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在戏里还是戏外,分不清自己跟灵山公主的区别。
她跟灵山公主越来越像了。
一边恨不得他去死,一边又不舍得他死。
一边恐惧他的追逐,一边又希望他真的能坚持下去。
好了好了!大家准备一下!石导的拍掌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他领着魂不守舍的陈观cháo回来了,接着拍下一场!
下一场,吻戏。
数剑袭来,密如渔网。
石中棠持剑而迎,人在剑网中穿行,所过之处,长剑一柄柄落下,刺客一个个倒下,直至最后,竹林里只剩他一个人站着,其他人都已经躺在血泊之中。
青色的竹叶,滴下剑尖的鲜血,以及白衣的剑客,在镜头前构建出一副鲜艳瑰丽的图像。
石中棠闭了闭眼,剑从手中脱落,人往地上栽倒。
等他再次睁开眼,天已经黑了,身旁烧着一个火堆,火堆旁边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皎洁如一轮满月,照亮了整个夜晚。
篝火噼啪,跳起的火光晃在石中棠脸上,他对宁宁虚弱的笑:我好累。
宁宁面无表qíng的看着他。
给我一点奖励吧。他温柔的,带点可怜的看着她,我这么傻傻的,不求回报的追逐着你给我一点小小的奖励,让我可以继续下去吧
宁宁微微一愣。
在他这样看着她的一瞬间,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的感官完全跟灵山公主混淆了。
身边的一切开始模糊,一根一根青竹破土而出,从她身后绵延向四方,所过之处,石导消失了,陈观cháo消失了,妈妈消失了,摄影机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地的尸体,还有他们两个人。
犹如水中月从水中升起,犹如镜中花盛开在眼前,虚假跟真实之间已经失去了界限,一切如梦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