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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原先见母夜叉王嬷嬷在夏成蹊手中落得如此láng狈,心中皆是大块不已,过了一会子,见夏成蹊仍旧紧紧揪着王嬷嬷不放,方才察觉是事态不对,唯恐出事连累自身,因而连忙偷偷派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婢女顺着墙角跟溜走告信。
夏成蹊正是酣畅淋漓还报往日仇恨时,却突地听一人喝道:你做什么!
闻言,夏成蹊扭头望去,不由双眼收缩,陈总管!
舒畅的骨血瞬间沸腾,灼烧得夏成蹊有些难受,慢悠悠松开王嬷嬷,夏成蹊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摇头笑道:陈总管怎么来了。
那小婢女本是打算请侍卫过来,谁知一头见陈总管迎面而来,便连忙把他请来。
陈总管本是怒气冲冲,见这小丫头没眼色冲上来,正要发作,听闻是冷宫那一位在浣衣院中大闹,当即半信半疑带人赶了过来。
一进门瞧见夏成蹊卷着袖子,将脑满肠肥的王嬷嬷按在盆中,一时只觉不可置信,当即断喝制止,又见后者满不在乎收回手,心内惊惶起来,这皇孙平日畏畏缩缩卑怯胆小,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如此淡定自若。
莫非是自以为那日落水受惊,便抓住了我的把柄不成?
陈总管笑了笑,上前几步,故作一副恭敬之态,昂着头道:殿下,这是怎么了?王嬷嬷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让您如此生气?
一听此言,夏成蹊挑着眉上下打量着他,惊得陈总管不由打了个哆嗦问道:王嬷嬷在宫中多年,劳苦功高,便是王嬷嬷犯了什么小错,殿下就算要处置王嬷嬷,也不应该这般对待。
王嬷嬷此时也缓过气来,拨开挡在脸上的发丝,一口气爬了起来,扑在陈总管面前,哭天喊地道:总管明鉴,奴婢得总管此言,便是死了也甘愿,奴婢并未犯什么过错,只是殿下不知怎么地看奴婢不顺眼,竟将奴婢倒头惯在洗衣盆内,使劲撞奴婢脑袋,奴婢现在都还晕乎乎的。
王嬷嬷快起来,有话好好说。陈总管退后数步,小心躲避王嬷嬷衣袖上的水渍,口中不住安慰。
见有陈总管安慰,王嬷嬷应了一声,从地上起来,用衣袖擦gān脸上污水,又对着夏成蹊哭道:殿下,这些年来奴婢一直jīng心伺候着殿下,奴婢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只管直说,奴婢年来,身子骨不比从前,经不住您这么折腾。
话语间,夏成蹊赫然成了个刁蛮霸道,欺负劳苦功高老奴的恶人,好似夏成蹊今日若不出说个一二来,不仅对不住王嬷嬷,更是寒了整个后宫人的心。
夏成蹊冷笑道:主子教训奴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你这奴才不仅不虚心听取教诲,反而还口口声声埋怨主子,莫非是仗着自己年老,便要欺负年轻主子不成。
奴婢岂敢。王嬷嬷连忙辩解,老泪纵横,对着陈总管嚎叫:总管,奴婢哪敢做此等天打雷劈之事,您瞧瞧殿下此言,岂不是把奴婢往死路上bī么。说着便要寻思,一头往墙上撞去。
陈总管装模作样就要拦住他,夏成蹊冷冷一笑,有本事一头真撞上去,别在我跟前要撞不撞。
他是皇孙,虽自生自灭,但尊贵的名头还在,若不是有人暗中授意,谁会在这十几年前对一个小孩子如此刻薄。
那王嬷嬷见状又想哭嚎,却被陈总管一个眼神,身后的太监们纷纷将她拉了出去。
浣洗池一时风平làng静。
陈总管,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总管是个明白人,皇上虽不喜太子,可这皇孙,究竟是天家血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将人得罪死,一向是陈总管的处事准则。
殿下请说。
夏成蹊凑近了他耳边,虽然我父王如今在西北,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他一辈子都在西北呢?你说,是不是?
陈总管附和的笑了笑,奴才明白。
那这些衣服?
奴才自会处理。
那多谢陈总管了。
殿下慢走。
夏成蹊负手而立,踱步走出浣洗池。
回到自己破败的宫殿中,守着一方湿漉漉的木炭,叹了口气。
这种大雪天气,没有暖身的木炭,晚上恐怕得冻死人。
眼见院中有一歪脖子树,上面枝丫覆盖一层薄薄的冬雪,夏成蹊稍想片刻,朝外走去,顺着那歪脖子树攀爬了上去,将一根根细小的枝丫拧折了,扔到了地上。
没过多久,便折了一地的枝丫。
夏成蹊站在树上往下看,该是够了。
抱着一堆的树枝回了内殿,引了火,用一小火盆烧着,这才稍微暖和了些。
那王嬷嬷也不知是得了那次的教训还是怎的,一连好几日不曾来刁难过,夏成蹊自己也乐的清闲,每日除了一个送饭的小太监,更是一个闲人都不曾见过。
过了几日,夏成蹊尚在殿内烧火取暖,正哀愁着院中那棵歪脖子树如今已成了光脖子树了,往后这日子该怎么过,难不成还得去殿外找枯枝落叶不成?
犹豫之下,夏成蹊毅然决定去捡些树枝渡寒。
宫道四曲八折,夏成蹊好容易捡了些树枝,却迷了方向。
眼见前方几名宫人前来,似乎来势汹汹。
快,抓住他!
夏成蹊看着几人,任由那几人将自己围住。
皇上曾经有命,殿下不得出后宫一步,殿下快随我们去皇后娘娘那请罪!
请罪?只怕去了就没命了吧。
做梦!
那几名宫人见夏成蹊如此不识好歹,也不多言,直接一拥而上,想要将人擒住,夏成蹊单打独斗,实在不是那几人的对手,几下便被擒获在地。
红墙瓦绿,窄窄四方的宫道上徐徐行来一座轿銮,四方由八个身着蓝色宫装的小太监抬着,身后奴仆宫人如云,雪天路滑,亦不敢太大动作,唯恐惊了銮驾中的人。
宫道前方宫人见銮驾行来,避于道旁,纷纷恭敬跪倒在地,不敢抬首,冰天雪地,竟是将头磕进了白雪中,直到那銮驾过去没影了,这才起身。
宫道转角,传来几声挣扎之声,守在銮驾一侧的路公公连忙快步上前,冲那拐角处小声训斥道:作死,还不快退下,惊扰了王爷,你们几个脑袋够砍的!
一时间没声了。
銮驾行过此处,里内传出了个威严浑厚的声音,怎么回事?
路公公连忙立身于銮驾旁,回王爷的话,教训个不听话的宫人,可是冲撞您了?
銮驾一角被堪堪掀起,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路公公连忙替銮驾里的人掀开,銮驾里的人锦袍玉带,金冠束发,眉眼俊朗,如鹰鹫般的眼底冷漠寒冰四溢,望着跪在一侧的几名宫人,开口问道:犯了什么错?
那几名宫人一愣,如此王孙贵胄,位处云端,他们卑若尘泥,哪里有想过与其说话的念头。
路公公气急怒斥:王爷问你们呐!
其中一个宫人这才缓过神来,指着一旁的夏成蹊,回回王爷的话,这人擅自出了后宫,奴才正要将他带回去。
哦?他是谁?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夏成蹊没有抬头。
路公公怒了,躬身一巴掌拍在那瘦小孩子的肩头,这可是顾王爷,王爷要见你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抬头!
夏成蹊颤颤巍巍抬起头来,嘴角乌青,脸色发白沾满了尘泥,眉睫上头挂着写寒霜之意,一看便是冻得过头了。
路公公一见夏成蹊就明白,恭敬回禀道:回王爷的话,此乃太子之子。
太子之子?即是太子之子,岂能容你们如此欺凌!话锋一转,凛然道:拖下去,杖毙!
那几名宫人一听,忙不迭磕头求qíng。
过来。
夏成蹊知道他是在唤自己,站起身来走过去,被人一把拉住,温热将自己的双手包裹着,便听见那尊贵的王爷温声对他道:你是太子之子,可以唤我一声皇叔。
夏成蹊不认识他,怯怯的喊了一声,皇叔。
是不是冷?
夏成蹊不知道这皇叔为何对自己如此好,记忆中,素未蒙面而已。
还好。
手冻成这样,自然是冷的。顾王从銮驾内拿了件宽大的披风给他系上,小心着凉。
多谢皇叔。
夏成蹊觉得他有些奇怪,握着自己的手不放。
不过这人的手还真暖和,都让自己舍不得松手了。
一旁的路公公见状也不敢多言,良久,顾王才松开了手,对夏成蹊道:好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