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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中魅_分节阅读_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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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中魅 作者:尤四姐

    “这回是没办法了,我上了金刚的当,杀了那么多人,没活路了。逆天而行连你都要受天谴,你留不住我,那些百姓因我而死,他们是无辜的,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她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走吧,这地方支撑不了多久,你那么沉,我们俩会一起掉下去的。”

    他不说话,反正自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转头狠狠看天顶,一张张和蔼可亲的脸,此刻都沦为了枢密金刚的同谋。自己为什么还在为这所谓的天道卖命?卖到最后,连自己的娘子都赔进去了,凭什么?他周身燃烧起来,双眼赤红,胸前的琥珀开始融化,那琥珀里,装的是不动明王忿怒身时遗留的瞋心。

    麒麟踏火而生,这真火原本是善的,扫清一切邪祟。可谁也不知道,一旦麒麟入魔,会是怎样可怕的景象。

    头顶的神佛看着那黑色的鳞甲泛出隐约的赤红来,大家对视一眼,面上安详,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莲师本来对这种复杂的劫数就持反对态度,他看看诸佛,摸了下新蓄的深沉有内涵的小胡子,不痛不痒道:“把他逼疯了,成就了果位又有什么用?”

    可是谁今天的心如止水,不是用昨天的撕心裂肺换来的?七情六欲操控不当,都会成为损害自身的利器,看开点吧!不过这一根筋的麒麟要入魔了,入了魔可不好收拾,到时候怼天怼地,大家又有事可做了。

    一位菩萨好心地提醒了无方一下,“瑞兽成魔,罪业滔天。届时雷劈火烧无止无尽,行错一步,永世不得翻身。”

    天幕上乌云厚重,雷电在云层穿梭,随时都会直劈下来。脚下的土地失去依傍,逐渐松动,她站立的那片忽然一滑,幸好他把她拽了过来。回头看,散落的土砾落下去,霎那没了踪迹。她心下惨然,这样下去她真的要拖累他了。他肩背上的佛印从金色转为晦暗,她知道他蓄势待发,准备冲破桎梏。她说不行,“你要让那些神佛看看,黑麒麟不会成魔,你会是明王山最厉害的麒麟大王。”

    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我倒有兴趣和天斗一斗。你的罪孽我来背,如果你必须死,也有我代你去,一命抵一命,他们不吃亏。”

    她听了只是笑他傻,就算他死了,她的罪业依然在,更加没人饶得了她了。

    崖下业火越来越旺,几乎要烧及袍角。足下方寸的土地又坍塌了半边,这次未及他来护她,她顺势一让,纵身跳了下去。

    但愿一切就此结束,即便是死,也心安理得。可是那个傻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随她来了。漫天飞舞的发遮挡她的视线,她看见他伸出手想来抓她,可距离越来越远,她在下坠,他被一股力量生拽上去,她终于松了口气,总算罪不及他。

    隔岸的金刚如遭电击,没想到昨日的景象竟然重现,凝结了五千年的疤骤然被撕开,那种血肉模糊的痛,更胜从前千万倍。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设想中白准能够保护她,绝不会让她走到这步。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低估了她的决心,为了白准,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顾。

    花屿……他到现在还记得她最后的眼神。那一纵,成为他们感情的终结,前缘断尽,再不能相见,现在想来还是剜心。他一瞬顿悟,她爱的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知道自己舍不得她,就算过了五千年,为爱情依旧可以肝脑涂地。

    落入红莲业火,一切化为灰烬,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她受这样的苦了。她究竟是不是花屿,无从考证,即便她身上只有花屿的一点影子,他也要誓死保护她。

    早知今日,有没有后悔谋划时的不顾一切?自己设的局,最后坑害的不过是他自己。

    他褪下皮囊腾身向她飞去,大概这是他和白准合作得最好的一次,他扣住她的手腕奋力向上抛起,白准接住她了,还好。

    短暂的接触,也让心头一片悸栗,总算他还能为她做点事。这一世给她带去的,除了烦恼没有别的了吧!他看见她眼里的震惊,也看见自己在那眸中的倒影。但愿她能原谅他的自私,不管结果如何,不让她落入业火,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坠落,前所未有的平静。这五千多年来总在彷徨挣扎,其实自己也有些厌倦了。原本高坐莲台,世俗浸淫不了他,可是后来遇见了花屿,她像一道光,照进他苍白的生命,饶是为此历尽磨难,他到今天也不曾懊恼悔恨。

    生与死就像分水岭,也许这头是埋怨,到了那头,便只惦念对方的好了。

    无方看着金刚仰面跌下去,那长眉凤眼,过去她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刹那的揪心,知道无可挽回,这就是佛说的因缘和劫数,彼此都逃不脱。

    他落下去了,她眼睁睁看着业火把他吞噬,就像石头落进水里,半点痕迹也没留下。其实救她又如何,这处不了结,了结在别处。她是屠城的刽子手,她害得瑞兽几乎成魔,杀了她令主便有一大功,神佛的本意应当也是如此。

    当只野生麒麟有什么好,以后还回梵行刹土做土霸王吗?既然来人间走了一遭,不能白白受这份罪。

    藏臣箭挎在他肩上,箭袋是她替他绣的。他要一只盘腿吃鸡腿的麒麟,她那时候费了好大的工夫给他绣成,绣了一双绿豆大的小眼,有意丑化他,他为此还闹了半天别扭。现在想想,过去不久的事,怎么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呢?她抽出那柄箭,深深扎进自己心窝里,起先是无边的痛,后来痛得麻木了,反而轻松起来。

    死在法器下,救是救不得了,这下诸天神佛都放心了吧!果然脚下业火不见了,大地还是原来的大地。她看见令主大张着嘴,眼泪滚滚而下,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支撑不住身体,瘫软下来,他惊惶的样子让她心疼。

    “别哭啊。”她费力抬起手,替他擦眼泪,“早知今日……当初那十五份聘礼……就不该收回来。”

    莫大的痛苦,比要他性命更让他绝望。令主控制不住情绪,身子抖成了秋叶。捂住她的伤处,试图把自己所有的修为都输进她体内,手忙脚乱,万箭穿心。可是她吸收不进他的灵力,如泼在琉璃上的水,没有停留倾泻而下。他急,失声大喊:“娘子!娘子你看看我,不要丢下我!”

    她也不想,一点都不想。可惜肉身坏了,她的修行没有了根基,注定要四散。

    沉重地闭了闭眼,他的温暖捂不热她。好冷啊,从足尖开始,感觉自己像冰雪融化,大限将至了。她对他微笑,“阿准,你一定会成佛,一定会的。”

    成佛?没有她,果位对他来说有什么用?他悲声失笑,“老子要是上去……”扬手直指天际,“必定杀遍这帮庸佛!”

    天顶的神佛吃了一惊,千辛万苦栽培他,最后他要弑佛?这混帐东西!

    被法器刺穿,坚持不了多久。高处的莲师无可奈何地看着无方的身体消散,漫天扬起闪烁的金芒,被长风一吹,飘出十万八千里。白准归拢不及,最后怀里空空,只能对着苍茫的天宇失声痛哭。

    “太惨啦。”莲师郁结地叹息,“好好的姻缘就这么拆散,于心何忍啊。”

    佛慢慢阖上了眼,“因果循环,此消彼长。这场盛世完结,麒麟便可功成身退,修成金身。”

    这早就是内定的,曼荼罗海会金刚部的金刚有定员,兜了个圈子,到底要有人填充上去。只是枢密金刚的结局未免太凄凉,七世辗转飘零,参不透,只能被放弃。到最后成就白准,原来帝王才是麒麟的陪练,上天果然还是偏爱白大傻,让他带着七情六欲成正果,相比入佛门就需断情绝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看看他,涕泪纵横,惨不忍睹。九天神佛都散了,只有莲师留下来,毕竟他和无方有些渊源,开解一下未亡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白准憔悴恍惚,等同行尸走肉。莲师落地,赤足走在莲花铺就的道路上,一直走到他面前,撑着膝盖弯下身问:“你真的那么爱她吗?”

    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概觉得他的问题太白痴,没有回答的价值。

    莲师倒并不生气,“缘何参不透呢,枢密尊者是先成佛再历劫,散尽修为后,什么事都干不成了。你不一样,你是先历劫再成佛,功德只会越来越大。上面给你放水,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吗?”

    他连哭都没有力气了,无方消失后,藏臣箭就静静躺在地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这法器,想折断它,忽然又改了主意,拾起来往自己胸口扎下去。

    莲师也不阻止,对插着袖子怜悯地看他,“你不老不死,懂不懂?别瞎折腾了。”说着在他身边坐下,漂亮的侧脸看上去有些忧伤,“我们这些人啊,命太长,就得看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从身边离开。命中注定、命数如此,你不愿意接受,也得忍着。你知道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吗?你就是那个将。枢密金刚也好,无方也好,他们是生命里的过客,完成他们的使命后,就各自走开,曲终人散了。”

    他絮絮说这些,令主根本听不进去,他垂着头失神喃喃:“别说了……别说了……是你们逼死无方的。”

    莲师觉得冤枉,“牺牲无方,我也很舍不得啊。”抬头看天上钻出云层的月亮,无限惆怅地说,“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刚满百日,论我和她的缘分,不比你的浅。那时她决定放弃修行嫁给你,我就劝她三思,谁知她一意孤行,我能怎么办,天机不可泄露。昨日因,今日果,于你是如此,于无方和枢密金刚也是如此。这盛世还是要继续的,你做好你份内的事,保社稷太平。等到功成之日归身金刚部,你的果位不在枢密尊者之下。”

    再高的果位有屁用!令主觉得自己的心都死了,他一向胸无大志,娶个媳妇生一堆孩子,就是他全部的人生理想。现在无方没了,他的人生也完了,莲师的开解都是废话。他仰着脖子,神情木然,“我只恨我死不了,我该和她一起去,也免得她孤单。”

    可能伤心到了极点,人就会变得更傻,莲师摇头,“煞的躯壳毁了,魂魄基本也没了,你想追随她,上天入地都无门。”

    他怔了下,哭得撕心裂肺,“可我怎么苟活!”

    莲师看他那模样,面前要是有长城,哭倒也不是难事。他长长叹了口气,谁让自己心眼好呢。劝他别哭了,抽出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手掌,一团如絮如云的神魄浮在他掌心上方,“灵魂会灭亡,但她还有元婴。我刚才趁乱抓了一把,可惜其他的都散了……如果你真的有心,把元婴收集起来,过程可能有些漫长,但终归有个盼头。”

    他听了找到救星似的,慌忙从他手里接过来。托着那元婴的裂片看了又看,泪如雨下,“不管花多长时间,哪怕终我一生,我也要把她召回来。”

    莲师站起身,拍了拍垂委的偏衫道好,“那么在这之前,先成就你的功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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