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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文看见他面前摆着一个沙盘,这是心理学上最基础的测试。距离太远,埃文看不见他摆了什么,只看到他垂在腿侧的右手。
Kimmy对外界的抗拒尤其表现在裸露皮肤上。无论何时何地,他总会把右手用绷带包紧,出门也要戴口罩,埃文有次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Kimmy一言不发地回房间呆了一周没出门。
埃文回过神,这次的心理治疗已经结束了。门在他面前被打开,Kimmy看到他离门站得极近,极其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埃文被这眼神中的冰渣子击中,咳了一下,道:“十分钟之后我出来。”
Kimmy没说话,戴上口罩,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埃文知道他这是默许了,匆匆进了房间,跟医生打了个招呼。
医生是位年长的女士,长相就让人心生亲近。埃文已经跟她很熟悉了,在刚才Kimmy的座位上坐下,问道:“这次怎么样?”
医生摇头道:“他的情况比第一次来要好一点,但是康复的速度太慢了。”
埃文动作一顿,小心翼翼道:“‘太慢了’是什么意思?”
“就像一座冰山,我们花一年让他融化了十分之一。Kim的情况太特殊了……”
医生似乎在斟酌语言,埃文道:“您说。”
她很坦然地道:“我认为Kim已经不需要接受心理上的干预了,他现在的孤独更有可能是环境造成的,能不能让他回家,和他的父母、或是兄弟姐妹在一起?”
埃文顿了顿,道:“……他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不常在家。”
医生道:“难道他的父母就没有一点担心他吗?他还没成年,一个人在康复中心住着,这真的让我有些生气了。如果他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会二十四小时照看他。”
埃文沉默了,Kimmy表现出来的成熟让他有时候忘了他的年龄。上个月月初,Kimmy才满十六岁。
他抱着这样沉重的心情出了门,Kimmy听到响动,立即睁开眼往前走。他走在前面,让埃文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十六岁的少年,身高已经快一米八了。只是他身高拔得太快,他又瘦,衣服下空空荡荡,有几分单薄的意思。
诊所大楼弯弯绕绕,他也记住了路。
上午刚被铲雪机铲过的路面,现在又积满了厚厚一层雪。从城市上方俯视,洁白的城市像被包裹在深蓝色宝石中的冰块。只是灯光点亮了这座巨大的冰块,像要把它融化。
他们踏上返程的路,康复中心在离波士顿市中心二十公里远的温索普小镇上,开车要一个小时。
Kimmy抱着手臂,看窗外单调的风景。雪夜碰上堵车,道路上尾灯红成一片。埃文趁堵车的间隙看了一眼旁边,Kimmy已经睡着了,纤长的睫毛安静垂下,口罩下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
如果Kimmy跟其他十六岁的少年一样,上了高中,应该是全校女生追求的对象吧。
车子可以动了,埃文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回到中心,他马不停蹄地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他向医生要了Kimmy画的简笔画,上面大概是一只鸟,或者什么背上发蓝光的怪兽。他搜了两个小时,也没搜到Kimmy画的是什么。
或许这只鸟是他自己创造的?毕竟还是在有丰富想象力的年纪……
埃文又叹了口气,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就是当面问他。不过Kimmy上次跟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他都忘了。
他快到走廊尽头,钢琴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埃文受母亲爱好影响,很快听出了他弹的是默克多·让的临终作,《To Death》,致死亡。
琴声来到第三篇章,左手开始压抑的和弦,右手却是流畅的音阶。故事中默克多梦见死神举刀,不觉得害怕,反而道:“你的镰刀上有花瓣,你从南方来吗?”
埃文有些沉醉在琴声中,但又觉得有些不对——曲调中似乎缺少了什么,让这首曲子听起来像一只缺了翅膀的蝴蝶。
埃文敲了敲琴房门,琴声没有丝毫间歇,他等了一会,把门推开了。
即使在弹钢琴,Kimmy也没有把右手的绷带取下来,埃文没有靠近,盯着他看了一会,两个小节之后,他终于发现了是哪里不对——Kimmy没有用食指,一些音节没有着落,呆呆地留在五线谱上。
Kimmy的右手手腕不能承受大于5千克的重量,手指的灵活程度也有所下降,但是都还可以克服。作为一个具备专业素养的医师,埃文当然会设身处地地考虑患者的感受,所以,他刚接受Kimmy的时候,用了一个月时间“模拟”了Kimmy的生活。
然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过五千克的东西,换只手一样能提,如果是要搬动大型的家具,Kimmy家既然有钱把他送到中心呆了一年多,家里也不至于连个佣人都没有。
埃文也想过那方面的问题,不过换只手似乎也一样可以解决。他连这方面都考虑到了,顿时觉得自己实在太贴心。
他问过Kimmy的家长,是否是因为事故场面给Kimmy留下了阴影,导致他不愿意去面对,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Kimmy曾经回过事故现场,而且不止一次。这就说明他对此不仅毫无阴影,甚至算得上怀念。
琴声戛然而止,Kimmy合上琴盖,像要准备回房间了。埃文想了半天的措辞,最终干笑着道:“……苏珊医生说你画得很好。”
Kimmy往这边看来,埃文举起手中的纸扬了扬,道:“……很有想象力、让我,呃,想到了美元侠的那个小坐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