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错。
    他认罪。
    但他说，他不后悔。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微风轻拂。
    楚流玥忽然觉得那将她周身笼罩的光太过耀眼，刺的她眼底生疼。
    此刻，她心底居然生出几分怯意，以至于不敢再听下去。
    他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却分毫不知。
    可是，他是她的夫君，是她说好要共度一生的人啊。
    她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半分也没有察觉？
    “容修，你神脉残损，罪行累累，如今——该当承受惩罚！”
    那沧桑渺远的声音，在天地之间遥遥回荡开来。
    那偌大的的星盘，缓缓转动起来。
    一道光幕，从天垂落，将容修困缚其中！
    他微微仰头，眸光无悔无畏。
    “所有惩戒，我受着便是。”
    话音刚落，星盘之上一道流光飞出，幻化利箭，迅疾无比的朝着容修而来！
    嗤！
    那利箭自他左腿膝盖穿过！
    瞬时间，利箭湮灭，血光四溅！骨头尽碎！
    吼！
    雪雪一个腾跃，扑了过去。
    然而还没靠近那光幕，便已经被一道强横至极的威压阻拦，轻易的将它掀翻在地。
    它爬起来，又朝着前面撞去。
    而后，它的身形再次被重重甩出。
    地面之上出现一道血痕。
    容修看向它。
    “雪雪，回去。”
    雪雪不肯，呜咽着往前冲，身上很快便晕染开斑斑血迹。
    嗤！
    第二道利箭飞抵而来！
    这一次，是他的右膝！
    两腿膝骨尽断！
    天道威压降临，沉沉压在他的周身。
    噗通！
    一声闷响，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便跪倒在地。
    楚流玥的心也似乎跟着被什么狠狠一震，心尖儿都在颤抖。
    “既是认错，就当着万千世人之面跪下！将你这一身神力，尽数归还！”
    话音落下，第三道利箭，自容修胸膛穿过！
    他身子一震，终于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容修！”
    楚流玥迅速朝着他的方向跑去！
    雪雪闻声，转身跑了过来，围绕着她的脚边哀哀的呜咽着。
    越是靠近，那天道威压就越是浓烈厚重。
    每往前一步，都要比前一步，耗费更多的力量与精神。
    她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光幕之外，再无法靠近。
    她与他，间隔不过几步之遥，却如此遥远，难以触及。
    楚流玥心底似有火焰灼烧。
    从看到容修跪下的那一刻，她脑海之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也随之断裂。
    他如此尊贵，如此骄傲。
    他怎么能这样跪下？
    天下间，多少人在看着这一幕！？
    她的手按在那光幕之上，掌心之下，灼烧滚烫，刺痛无比。
    然而这些，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心底的疼。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是什么音节也无法发出。
    胸腔闷痛，连呼吸也变得疼痛起来。
    这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周身，每一寸，每一处。
    无法挣脱。
    容修一手撑地，咳嗽了一声，而后缓缓直起身。
    他虽跪着，身姿却是笔挺，似永不弯折。
    他抬手，擦去了唇角溢出的殷红血迹，这才侧首朝着她看过来。
    “玥儿。”
    他轻笑了声，
    “不过是跪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初在曜辰，为了名正言顺的求娶她，他也跪过。
    楚流玥双眼通红，滚烫的眼泪终于落下。
    容修剑眉轻蹙，旋即无奈一笑：
    “玥儿不哭，我现在没办法帮你擦眼泪。“
    话音刚落，又一道利箭刺来，穿透他的左肩！
    几滴血溅落在光幕之上，就落在她的眼前，又迅速被那上面可怖的力量灼烧干净。
    她却几乎觉得，那血似是落在了她的脸上身上，又烫又疼。
    她睁着眼睛看着他，眼泪却掉的更凶。
    容修眸光温柔，忽而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
    “玥儿在生气我骗了你么？”
    他顿了顿，将唇边再次溢出的血擦掉，这才继续道：
    “是该生气的。”
    他的眼眸变得更深邃了些，似是在回想着什么，但眼底深处，还是清晰映出两个小小的她的影子。
    片刻，他温声道：
    “在曜辰，你在林中醒来，我骗你，说你擅自闯入了别人的地盘。“
    “在天令，你无意中说下次要在青云榜上超过我的时候，我骗你，说未曾听过这地方。”
    “在桃花坞，你问我是否认得浑天盾，我骗你，说不认得。”
    “离王，圣子...这些身份，都是骗你。甚至连大当家的身份，也隐瞒你数年，直至前几日，才告知于你。“
    容修一字一句说着，将过往细数。
    其实，又哪里数的清呢？
    从一开始，他就骗了她。
    撒一个谎，便要用无数谎言来填补。
    越来越多的流光，幻化为利箭，从他的身上穿过、湮灭。
    只留下道道伤口，斑斑血迹。
    他穿着一身黑衣，血迹沾染其上，其实并不明显。
    但渐渐地，血多了起来以后，便一点点将衣衫濡湿。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气息也越加微弱。
    数万年的神力，被道道抽离，这样的苦痛，无异于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浓郁的血气弥散开来。
    “但...那时候，我说，我是容修，没有骗你。我求，无论如何要娶你为妻，没有骗你。我念，我等你很久了，没有骗你。我等，说娶你为妻，三生有幸，也没有骗你。“
    嗤！
    一道利箭，猛然从他的后心刺来！
    巨大的冲击力令他身子一颤，勉强靠着一只手撑着。
    身前的地面之上，也是粘腻腥甜的血。
    他的手背之上，青筋隐隐浮现。
    楚流玥缓缓滑跪坐下。
    隔着一道光幕，与他遥遥相望。
    他深吸口气，下意识的抬手去擦嘴角的血，却愕然发现，手背之上，也已经龟裂开了数道口子，鲜血如注。
    万箭凌迟，生生抽去了他这十万年的神力。
    只剩最后那一点微末的残余神力，随着这些血口悄然消散。
    他怔怔的看了一眼，便又将手放了下来。
    罢了。
    他抬眸，眸光深深的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深深镌刻。
    “我知道，我的玥儿最讨厌别人骗她。但这次，玥儿，不生气，好不好？”
    楚流玥紧咬着唇，甜腥气息在唇齿间弥漫。
    她望着他，忽而一笑，滚烫的眼泪不断落下。
    “是啊，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可是，容修，如果骗我的那个人是你，那也没关系。”
    “你骗我什么？”
    “我的人，我的心，全部都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
    “骗我信你，骗我爱你，骗我为你拈酸吃醋，骗我为你辗转难眠，骗我与你生死与共，骗我随你碧落黄泉？”
    “如果是这样，那么，你骗我一辈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