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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珩想起初见时她的模样。
也是一个夏日。
他随太子进入东宫,门渐渐敞开,露出满园春色,和她。
她穿着鹅黄色上襦,外罩天青色半臂,长带束在柿蒂纹赤色罗裙上,广袖短襦,长带曳地。
她正跟宫婢们踢毽子,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过头来,看到太子,目光一亮。
随后他看到她跳下台阶,奔过来,裙褶层叠,长带飘飘,如九天之上的小仙娥。
“阿兄回来啦。”她眼睛圆溜溜的,眸光晶亮,额上的花钿栩栩如生,声音是带着依恋的软濡,叫得人心都软了。
莫名的,他觉得,有个这样阿妹挺不错。
离初见隔了近十年,现在的她身量高了,脸也长开了,原先圆润还带着稚气的脸瘦下来,如花如月。
王珩用毫笔在宣纸上勾勒出一张芙蓉面,整幅画顿时增彩了。
画中少女娟秀灵动,庭院青池清新雅致,两相得宜,相辅相成。
他心情愉悦地握笔继续画。
司马妍维持坐在台阶上,脚踩进池水,双手撑地,扭头看王珩这一个动作很久了,委实难受。
“差不多,可以动了。”
王珩道。
终于结束!
司马妍抬手揉僵硬的脖子,本来就是来看望阿兄,陪阿兄说说话,没想到这些天王常侍也在作画,阿兄说只画景太单调,让她入画。
阿兄能戒药就谢天谢地了,还有什么不能满足呢,司马妍立刻就答应了。
第24章
她蹦蹦跳跳跑来看,画上的她神采飞扬,鲜明灵动,却没有突兀的感觉,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她与景色完美融合,大师果然是大师,没有她画萧翊时太过突出人物,顾此失彼的毛病。
司马妍惊叹中带着羡慕道:“王常侍的丹青果然值万金,我及不上王常侍万分之一。”
若她能有这水平就好了,廷尉大人一定会惊艳的。
王珩手一顿,想起前两天,司马链拿着她的画展开在他面前,问他画中人是谁的画面,司马链说司马妍这些天一直呆在屋里画画。
还说——
“……姑姑很喜欢他呢,竟然想要他当驸马。”
饶是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他的脸还是白了一瞬,他没有想到司马妍对萧翊的心思竟然会那么强烈,想方设法与萧翊接触,讨好他。
如果两年前,他没有支持司马妍出游,就不会被萧翊救,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罢。
王珩看着司马妍,道:“并非我的画值万金,而是画中人值万金。”
司马妍表情一僵。
说来士族大多说话夸张,喜欢互相吹捧,但他不这样……至少以前不这样。哪怕不少接触,她依然觉得离他很遥远,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无论说什么都站在中立的角度,从不表达个人感受,总觉得他缺少感情,所以突然说这种……似乎在夸她的话。
真让人难以置信。
仔细想想,回京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跟从前不一样了。
发生了什么?
自然,真相她想破头都不可能想出来,兀自奇怪了会,便抛在一边。
过了近一月,司马妍的伤好了些,能活动了,授课重启,萧翊依约到射堂。
路上突然下起了小雨,到梅雨季,每天基本都是丝雨绵绵,雾霭重重。
没带伞,司马妍担心手上的画淋湿,只好拿内侍的外衫盖在上边快步走,幸好离射堂不远,到的时候画没湿,但一行人的衣衫都湿了。
进堂屋,司马妍让人煮茶,就去内室换下湿衣。
出来的时候,看到萧翊坐在桌前,茶香袅袅,热气蒸腾,他的脸模糊在雾气中。
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雨帘,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天的缘故,感觉室内格外安静。
司马妍拿出画,放在桌案上,在萧翊面前展开。
画里玄衣披甲的将军骑着黑色骏马,看向远方某处。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漫漫黄沙,将军的面庞有些模糊,但依旧能看到棱角分明的轮廓,风鼓起他的衣袍,衣襟猎猎,他的脸是历经风霜后沉淀的冷凝,他的眼里是苍茫天地……
司马妍看向萧翊。“廷尉大人觉得如何?”
先前阿链指出她画得太清晰,她才发现毛病,她太着眼局部,失了整体。
将军不是建康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征战沙场,饱经风霜,这样的人,最夺目的不是他本身,而是置于苍茫天地中,寥落孤傲的气质。
萧翊的表情有些凝滞。
画上的人是他,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一眼认出。
她为什么要画他?
他沉默片刻,问:“公主这是何意?”
司马妍:“感念廷尉大人近日的教导,便作了幅丹青赠予大人。”
他看着画,仿佛失了言语。
司马妍解释:“我幼时总见父皇凭栏凝望北方,父皇说那儿是先祖的居处,如今却被北狄人占了,他一直遗憾未能收复故土,那时我就想,若大晋有能征善战的将军就好了,那日被匪寇围困,乍然见到廷尉大人……觉得廷尉大人神勇无匹,与幼时我对将军的想象极为贴合,便绘得此画。”说到这,放缓语气,“一点心意,还望廷尉大人收下。”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