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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闲暇时向自己提起,泾阳氏虽是将门世家,但族内有一条分支仍在沿袭先祖济世救人之道。这条分支如今已脱离本家,改单姓阳,开的医馆就在广阳都城东。医馆镇馆大夫便是阳氏直系子孙,是广阳小有名气的眼医。
母妃字帖中所言,去医馆一探便知。若不是因此而偷偷溜出宫,赵凤辞还不知闻雪朝又闹出了一桩风流韵事。
他迅速扫视了一遍四周,看到角落处立着一座门庭若市的楼阁,上书四个大字,清风医馆。
清风医馆门口排满了人,有衣不遮体的乞丐,有弯腰驼背的老妪,还有拖家带口坐在驴车上的外乡人。医馆的小厮看似对此已习以为常,给每个病号胸前挂上一条红布,上面画着十二地支,叫到谁谁便进馆看诊。门口还有小厮正熬着一锅热腾腾的粥,还没叫到号的人可以端上一碗肉粥,坐在一旁慢慢喝。有一群不看病的小乞丐也在一旁蹲着等,伙计便时不时给小乞丐们盛上几碗。
赵凤辞带着阿申走入清风医馆,只见馆内医女学徒配药的配药,写方的写方,正忙得不亦乐乎。
一位小厮见赵凤辞走进馆内,此人气质不凡,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家的少爷,便上前恭敬道:“阁下是来看诊还是取药?”
“劳驾告知贵馆主,我有要事需与他相谈。”
“这……”小厮面上有些为难,“阳馆主正在给一位眼疾病人施针,一时半会估计还好不了。要不小的给您端盏茶,少爷坐着稍候片刻?”
赵凤辞见时辰还早,便在里间坐下了。小厮布了茶,又为他搬来了一个小屏风,此处能看清馆内的情景,又不会被闲杂人等叨扰,倒是颇为清净。
大约过了三炷香的时辰,赵凤辞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两人正在高声争论不休朝自己走来,听情形像是马上就要动起手来。
“阳疏月,外面不是说你运针如刺绣,恰似捻指柔。怎的今日把我刺得如此吃痛。” 一阵熟悉的声音抱怨道。
“是你自己用眼无方,才会目生白翳。若你再不多加小心,我管你去死啊。” 另一道清脆的声音狠狠回击。
见赵凤辞转过身来看向自己,来人纷纷闭上了嘴。
阳疏月盯着赵凤辞看了半晌,又转头看向身边人,有些难以置信:“这是你表兄?”
赵焱晟与赵凤辞虽母妃不同,但样貌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靖阳帝的影子,站在一起自然容易被认成表亲。赵凤辞正欲开口,却被赵焱晟直接打断:“他是,他是我远房表弟。”
“凤儿,好久未见,未想能在医馆巧遇。姑父近来如何了?”赵焱晟咳了几声,走上前关切地问。
“……”赵凤辞沉默了许久,“家父一切安好。”
阳疏月的视线不停地在两人脸上打转,随即满脸怀疑地问道:“凤弟,你家也是开典当行的?”
还未等赵焱晟开口,赵凤辞便欣然说道:“家父从军。”
赵焱晟陡然松了口气,朝赵凤辞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阳疏月又问:“公子来医馆找我,可是身体有恙?”
赵凤辞说:“阳大夫运针如运斤,在下闻名而至。”
阳疏月听到此话,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他一把拉过赵焱晟的手,在他怀里塞了两个药包:“一日三服,共服三个疗程,入夜切忌燃烛读书。凤弟随我来,你可以滚了。”
赵焱晟接过阳疏月给的药,对面无表情的赵凤辞眨了眨眼,麻溜地“滚”了。
阳疏月引赵凤辞走进了医馆的内院,待落座后便起身为他泡茶。赵凤辞闻到茶香,一时有些愕然:“这是龙湫。”
雁荡关外产龙湫茶,取“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蒙蒙”之意。未料到时隔数年,竟在广阳都喝上了龙湫。
“方才殿下称我运针如运斤,那是谬赞了。数百年来,唯有彦若大夫担得起此名。”阳疏月笑道。
赵凤辞看向对面笑眯眯的小大夫。阳疏月看起来比自己年长,或许早已过弱冠之年。整个人文文弱弱,和柔温顺,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阳疏月见赵凤辞盯着自己,一时失笑:“殿下在想什么?”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也早就知道赵焱晟的身份了,为何还陪着他做戏?”赵凤辞问。
阳疏月为赵凤辞倒满茶,语气中透着无奈:“我与四殿下初识时的确不知他的身份。但他平日行为举止破绽百出,我又不是稚童,很早便猜到了。但四殿下曾同我说,自己在世人面前总是戴着面具,只有在我身边能够做回自己。我若戳穿了他,便是在糟蹋他心中唯一一处舒坦之地。”
不知怎的,赵凤辞听到阳疏月的一番话,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闻雪朝的影子。
他记得说书人讲过一段,说的是这世上纨绔,谁都比不上闻家公子。春日携百仆上山赏花,夏日需派人百里加急从江南及西域运鲜果供他品尝,秋日两队匠人入京专为他编织云披外袍,冬日闻府供他取暖的地龙比宫中还要多。
但自己所见到的闻家公子,是那个醉酒后跪在地上呕吐不止的骑马半吊子,是那个从树上跌下来摔得一脸尘土的狼狈泥猴,是那个怕被太子妃殴打藏在大树后面不敢出来的胆小怂货,是那个提起家国百姓便红了眼眶的小少爷。
是那个自小便没了母亲的闻雪朝,是那个说着世上无人真心待他还笑的闻雪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