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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邈脊背颤了几下,好似自顾自笑出了声,却并未因此停下脚步。
门前的玄袍亲卫将殿门合上,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两侧。赵凤辞正欲拔剑追上去,却听闻雪朝在身旁沉声道:“殿下,垂拱殿也起烟了。”
阶下的人马又开始骚动,只见垂拱殿的殿顶燃起了滚滚浓烟。抬头乍一看,偌大宫城竟有四五座殿宇骤起火光。
“看来赵启邈派人在各宫埋下了火引子,他若事败,亲信便纵火烧殿。”闻雪朝心中一冷,“他是在拉整座皇城给他陪葬。”
各路人马赶至后宫救火,却仍止不住火势在宫中蔓延开来。垂拱殿顶传来一声巨响,一道烧焦的木板从长檐处顷然坠落。
“垂拱殿要塌了。”闻雪朝说。
赵凤辞一把揽住闻雪朝的腰,带着他腾空向后退了几步。两人刚在阶下稳住身形,便看到一道轻盈的身影从人群中奔出,掠过长阶,朝着火光冲天的垂拱殿凌空而去。还未等众人看清来者何人,那人已避开坍塌的长廊,径直冲进了殿内。
赵凤辞面上神情猛地一滞。
是祝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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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堂上火光滔天,赵启邈却觉得清净。
皇兄弟间的尔诈我虞,父皇与母后的貌合神离,死在自己手下的冤魂,全被大火挡在了大殿之外。呛鼻的烟尘在殿中弥漫开来,他任着地上碎瓷扎入脚心,整了整身上的明黄蛟龙袍,一步步踏上了殿前的丹墀。
过不了多久,待垂拱殿在大火中坍塌,后宫的玄袍卫便会点燃火信子,将整座宫城烧成灰烬。
这本该是他二十年来最从容的时刻。却被太子妃的闯入打破了这份安宁。
祝容身上穿着的,正是嫁进太子府时的那件镶银纹杏黄色长袍。她推开半掩的殿门,隔着漫天火光,与丹墀之上的夫君遥遥相望。
赵启邈撑着廊柱缓缓起身,面色苍白如纸。他因顾虑祝容牵扯进宫变中,早已将她同府上贴身照料的嬷嬷送至城外的别庄。她又是何时跑回广阳,跑进宫中来的?
“容儿……”赵启邈朝前踉跄走了几步,“你快出去!”
祝容收起防身用的短剑,脸上神色淡然:“我带怀行来陪你。”
怀行是他们一起为腹中胎儿取的名字。
赵启邈目眦尽裂,他想冲上前将祝容推出垂拱殿外,奈何大殿内火势愈发汹猛,火舌舔着丹墀,已快要烧到堂上来。
他看到明火点燃了祝容的衣摆,心里狠狠一颤,语中带上了一丝狠戾:“你大婚那日对我说,你心悦之人并非我,嫁进太子府不过是因父命难违。如今赵凤辞就在殿外,你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自寻死路。”
“赵启邈,我问你,我嫁给你几年了?”
还未等太子开口,祝容便自答道:“五年来你对我从一而终,我是你的妻,为何不能陪你最后一程?”
民间津津乐道的皇家逸事有不少,太子夫妇伉俪情深算是头一件。
自永平二十七年迎娶太子妃后,太子府中再未纳过妾。太子妃身患隐疾,很难怀上龙子。太子便寻遍天下名医,日日为她调养身子。太子妃出身武将世家,不似寻常闺中女儿家娇弱,反倒独爱舞枪弄棒。太子不怕惹人非议,在府中兴建马场,为太子妃豢养了许多好马。还找了鼎鼎有名的刀剑匠人入府,为太子妃炼刀铸剑。
祝容声音颤抖:“赵启邈,你起兵时可曾想过?若你一败涂地,来日待怀行长大,世人便会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弑父弑君之人的儿子。怀行一生都要背负着你的骂名。”
赵启邈眼中闪过痛苦神色,他捂住胸口,沿着廊柱缓缓滑落在地。殿檐上的斗栱从半空中掉落,淹没在火海中。嗓音已被浓烟呛到嘶哑:“容儿,你走,算我求你。”
他手上沾了无数人的血,祝容是他的最后一片净土。
垂拱殿外渐渐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赵启邈睁开干涩双目,模模糊糊中看到几个银甲银盔的羽林卫正往殿内奔来,为首者一身素黑,定睛一看,竟是赵凤辞。
赵启邈见赵凤辞远远望向自己,挣扎着坐起身:“快将祝容带出去!”
祝容的四周已被火圈包围,后殿已呈半坍塌之势,没有落脚之地。赵启邈见烈火烧上了祝容的衣袂,面上已显恳求之色:“救她……”
赵凤辞的确是进殿来救祝容的。他允诺过祝帅,要保祝容平安无事。
然而殿内火势极大,随时会有坍塌的危险。他轻功虽算上乘,但若此时莽撞行事,不但救不祝容人,还会让其他无辜的人陷入性命之虞。
祝容却已抱着决然的意味,踏着烈火朝赵启邈走来。赵启邈见赵凤辞迟迟没有动作,以为他依旧犹豫未决,情急之下将身上的玄袍军令牌扔了出去:“赵凤辞,你救祝容出去,玄袍军可听你号令!”
赵凤辞眸如沉渊。若持此牌号令太子藏匿在各宫的人马,火信子便不会被点燃,皇城亦能逃过一劫。他入殿本为救人,没想到歪打正着,拿到了挽救整座皇宫的筹码。
赵凤辞让几名羽林卫往后退,他借香炉使力,脚蹬廊柱腾空而起,朝殿中的祝容疾掠而去。还未等祝容反应过来,赵凤辞的身影便跃至她的身前。
他见祝容几欲挣扎,伸掌径直将祝容劈晕了过去,抗着人便匆忙往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