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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止受牵连,闻氏仗着朝中势力,在广阳都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早已成了大人们的眼中钉。”那羽林卫挑眉道,“你等着瞧罢,闻家这次怕是死罪难逃了。”
几名羽林卫还在津津乐道地谈论闻氏与皇家的恩怨,并没有留意站在不远处的那名贴身侍卫是何时离开的。
整个皇宫今夜乱作一团,自然无人往延福宫外的马场来。
闻雪朝绕过路边小径,走入了马厩。月光洒在广阔空寂的草场上,将他的身影与夜色溶于一处。
冰饕首先发现了主人的存在,它对走近的闻雪朝甩了甩鬃毛,颈前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闻雪朝借着窗外月色,解开了冰饕身上的桎梏。冰饕许久没有见到主人,垂下头,使劲用马首蹭闻雪朝的肩窝。
“走吧,再带你跑一场。”闻雪朝摸了摸冰饕雪白的鬃毛,柔声道。
自打入了中书省,他便整日忙于朝堂政事,已经很久没来马场跑过马了。闻雪朝翻身上马,拉紧了冰饕的缰绳。冰饕得到号令,如箭矢般冲入夜色中。
身下颠簸咯到了后背的伤疤,闻雪朝微微有些吃痛。然而沿马场跑了几圈后,马背上的熟悉感便回来了。他渐渐忘却了后背伤痛,沉浸在驰骋天地间的自由中。
秋风贴着颊侧呼啸而过,闻雪朝想起十五岁那年,自己使计将赵凤辞引至马场,缠着他跑马时的场景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冰饕撒开蹄子往前奔去,跑得十分尽兴。闻雪朝望着远处浓稠的黑夜,缓缓松开了持绳的右手。那年他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有赵凤辞从身后抱住。此时他身侧无人,若真的不慎跌落下马,也算是一了百了。
恍惚间,他竟听到身后传来赵凤辞的声音:“闻雪朝!”
闻雪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赵凤辞怎么可能知道他在此处?待他回过神来时,一声锐利的马鸣已撕破长空,赵凤辞骑着身下战马,疾速朝闻雪朝奔来。
“你不要命了?”赵凤辞厉声低喝,随即倾身上前,一把拉住了冰饕垂落的缰绳。
冰饕放慢了速度,与赵凤辞的马齐步并行。赵凤辞看着马背上的闻雪朝,见他嘴角扬起了肆意的笑,眼中星辉在月色映衬下炯炯发亮。
一如少年时。
赵凤辞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殿下,今日我可没饮酒了。”闻雪朝笑着说。
“嗯。”赵凤辞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吻住了他。闻雪朝闭上眼睛,认真回应着他的吻。
月色透过云端,洒在冰饕雪白的鬃毛上。
“雪朝,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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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变事败,于垂拱殿中自焚而死。怀王起兵救驾,大胜而归。闻氏全族连夜潜逃,被镇北军在远郊尽数抓了回来。
京城一夜之间变了天,中枢二院连夜发出代令,召众大臣入宫议事。朝臣们一夜未曾安寝,次日一大早便换上朝服,各怀心思地前往宫中上早朝。
垂拱殿已在一片大火中被烧作灰烬,早朝改至集英殿举行。大臣们的车舆刚停在午门外,便看到宫道两侧烧毁的长廊,心中皆有些忐忑不安。
怀王虽救下圣驾,但皇上如今只有一息尚存。今日早朝由两院阁老主持,怀王殿下也必定在场。不知这位如今存的是何心思,可对那九龙之位已有了打算。
众人走进集英殿,便见怀王早已站在丹墀下,身旁除了一个带刀侍卫,再无旁人。大臣们不知如今该如何称呼他,只能纷纷叩首行礼,大呼“殿下千岁”。
怀王让众臣起身,满脸波澜不惊。
内藏库诸司使将宫中耗损拟成折子呈上,阁老们逐一查阅后,便交至怀王手中。其余大臣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是垂首听着阁老们与怀王相谈。
提及闻氏家眷已尽数抓获,怀王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朝身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名贴身侍卫倒是颇为尽责,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老夫有折要奏。”御史中丞突然上前一步,对怀王不卑不吭道,“御史台昨日鉴百官奏,联名弹劾殿下率军包围诏狱一事。”
怀王显然未料到会被御史台为难,脸上神色冷了几分。
“国有章法,堂有朝纲。百官启奏,殿下包庇叛国罪臣,已犯朝中大忌。闻玓身为闻氏余孽,祸国殃民,扰乱朝纲,还望殿下在此事上明断,勿以一己私情罔顾国法。”
“望殿下明断!”殿内乌压压跪倒了一片。
赵凤辞草草翻了御史台呈上的折子,心里已明了大半。参与弹劾的朝臣以众阁老为首,与闻氏多多少少都曾有过瓜葛。如今若不趁此良机将闻氏赶尽杀绝,这些人唯恐东窗事发,恐怕会日日睡不安宁。
怀王冷眼扫过殿中重臣,目光落在白纨身上:“白大人也是这样想的?”
白纨顿时有苦难言,他并未随众臣一起跪下,心知殿下这是在让自己站出来撑腰。于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微臣以为——”
白纨还未来得及开口,集英殿上便陡生变故。
怀王身后的贴身侍卫突然动了,他拔出腰间羽林剑,利落地架在了怀王的脖子上。
白纨发现情况不对,率先奔上前,才发现自己上朝前卸下了佩剑,现在已身无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