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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若望走在那艘龙骨船的行廊里,带着点惋惜地打量着这个衰落的帝国,这个八百年的氏族。
而那扇雕着饕餮纹的大门缓缓在他面前打开。
九枝烛灯照在昏暗的大堂内,曳地垂落的云雾锦帷幔拢着香炉和银烛的烟火。
手捧着鎏铜莲灯的侍女如潮水般缓缓散去,那位坐在半明半暗处的皇轩家烬少主缓缓抬起眼看他。
他至今也无法说清那一眼,孤傲,清贵,却带着盛世的繁华和喧嚣。
那一刻他仿佛感觉那些瓷器商人和茶叶贩子都散去了,那古老而辉煌的帝国缓缓在他面前露出一个缝隙。
自那个缝隙里,明月天光,八百里繁华,盛世的东煌。
而他只是一个窥探者。
商周时期青铜的编钟大珰齐鸣,刚刚出窖的青瓷在风中缓缓开片,长安城里初雪覆落百里的宫殿。
盛世煌煌,威仪万千。
……可那终究也只是一眼而已。
那位烬少主身上穿着一件猩红绣神凰鸟的云锦长袍,腰间系着黑色玄革剑带,裹着暗色锦靴长腿交叠在猩红色的绣袍下。
少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而他将右手置于自己的胸口前,缓缓向那位烬少主躬身。
他至今还记得行礼时他的手掌下心脏的跳动。
对着他的行礼少年只是微微一颔首,那双眼半敛着。
后来他去往长安,见到了东煌的帝王,那位长庚帝高坐在龙椅上,阴戾的眼隐在冕旒后接受着众臣的朝拜。
那位帝王以天 | 朝上国的姿态迫着伐纳的使者跪拜。
而他想起的却只是当年那艘龙骨船上那位烬少主微微的一颔首。
他本以为要去过长安才算见过东煌的盛世遗风,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当年他便早已见过东煌的盛世。
汤若望看着少年搭着那件猩红绣鹤云锦衣的背影,皇轩烬像是没睡醒一样撞在了古尔薇格广场的柱子上,然后有些埋怨地看了眼柱子像是在怪罪柱子为什么在这,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半睡半醒地往前走。
汤若望将右手置于心口上,缓缓躬身。
一如他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时。
恭敬而满怀谦卑。
有些事一旦第一眼太过惊艳,往后他便再怎么衰败颓落你也无从怪罪,再看一眼仍旧愿如臣子般恭敬而谦卑地行礼。
一如当年的那个少年。
一如当年的那场盛世。
“神父,你怎么对那个皇轩烬这么恭敬呢?”捧着空匣子的男孩有些不太明白地问。
“你去过东煌吗?”神父直起了身,却仍旧目送着那个少年的背影。
“没有。”男孩摇了摇头,不明白神父问他这个干什么。
“那个少年抵得上半个东煌的盛世。”
06
“走吧,回车上把要奉给女王陛下的礼物拿过来吧。”汤若望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宫殿大门处后对着身旁的男孩说。
“神父,你怎么能先把礼物给那个家伙呢?怎么也得先给女王送过去啊。”男孩嘟囔着说。
“怎么?你不喜欢皇轩烬。”神父嘴角带着点笑意问。
男孩看汤若望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就大着胆子说:“谁可能会喜欢那个人啊。”
“不喜欢他哪里?”神父问。
“恩……他,他。”男孩感觉明明那个皇轩烬讨厌的地方多了去了,可真要说什么却又一时无法说起,三姓家奴背叛者这些神父自己肯定也知道,而且皇轩烬叛国通敌和他关系又不大,又没碍着他,于是想了半天说:“我不喜欢他的名字!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呢?”
“可他的名字又不是他自己起的。”神父有些好笑地说。
“那我也讨厌!怎么会有人姓‘皇’呢?”
“他姓‘皇轩’,是一个在东煌非常尊耀的姓氏。”
“比‘弗拉梅尔’还要尊耀吗?”男孩觉得伊利尔少爷的家族算是他知道的最尊荣的家族了。以炼金术的勒庞·弗拉梅尔为祖先,历历代代都为伐纳王室所倚重。
“犹有过之。”汤若望说。
“怎么可能呢?”
“你想听吗?”
“恩!”男孩这个年纪正是喜欢听故事的年纪。
“八百年前正是……”汤若望和男孩拿了要奉给给女王的礼物,缓缓走在圣蔷薇宫殿的长廊内。
“停停停!让你说皇轩家,怎么说到八百年前了?”男孩打断汤若望。
“可要说清皇轩家,就非得从八百年前说起不可。”汤若望笑了笑,身上白色的神父袍被狭长隔窗透过来的天光照亮。
“行,那你说吧。等你说完非得八百年过去不可。”
“八百年前正是东煌二十四诸国时期的末年,自前朝灭亡后的短短二百年来便先后出现了二十四个国家,上百名皇帝。”
而二十四诸国的末年也被成为玄鸟时期,因为到最后在无数场战争厮杀下便只剩下了五位帝王,这五位帝王曾共赴修山宴。
而宴会行到最后,诸帝结盟之时,有玄鸟降世。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统天下横扫六合的帝王将出于这五位皇帝之中的征兆。
于是自这场修山宴之后的乱世便被成为玄鸟时期,而这五位帝王也被称为玄鸟五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