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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过了身来,交叠的双手上托着一只杯盏大小的半透明琉璃瓶,瓶身呈钟铃状,和那只消失的金钟有些相似,只是密实得没有开口和缝隙,一缕红色幽光在里面慢悠悠漂浮着。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钟洵挣扎着想上前抢夺琉璃瓶,却被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无形力道压迫得无法上前,只能捂着伤处死死盯着吾念。
“残害生灵的厉鬼,不该留在世上。”
“你这疯和尚!我藏了她十年!你凭什么!?”
“我净去了她身上的怨念,将她变成一缕纯粹的幽魂。”吾念打断了他过激的言语,道:“你的一生爱而不得,她的一生又何尝不是?是你不管不顾地将她的魂魄留在了人间,将她炼化成了可以现形的鬼魂,让她日日与自己的尸体为伴,年复一年渐渐失去了自己善良的本心,她身上有很强的怨念,可她连自己在怨恨什么都不知道。”
“她本该早早地过了奈何桥去往轮回转世,是你将她强留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让她变成了杀人索命的厉鬼。我除去了她的怨念,你若是愿意放她离开,就燃了这张符篆助她超度,或许这样,她还能有来生。”
语毕,吾念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张皱了角的黄色纸符,步履从容地往前走了几步,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弯腰用琉璃瓶压着符纸放到了钟洵面前。
待他直起腰身的时候,身后静静悬着的碧玦禅杖重重落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顿响,中间那块泛着华光的碧色玉玦忽然发出了短暂而急促的轰鸣声,剧烈得犹如一头封印许久的困兽即将冲破封印。
而后“锵”的一声巨响,玉玦碎作了千百块细小的砾石,伴着禅杖倒地时圆环相撞发出的叮当声响,毫无转圜地落到地面成了普通的尘沙。
“你……”明峤几人还未从金钟消失的惊诧中回过神来,望着倒在地上的禅杖和落了一地的玉石渣滓,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寻找碧玦禅杖本就是为了对付复生的为祸苍生的妖龙,可绕了一圈回来发现都是假的,先前的执着和努力一时间似乎都失去了该有的意义。
钟洵摇摇晃晃地跌坐到地上,沉渊剑落在了脚边,手里紧紧捧着那只半透明的琉璃瓶,头低垂着看不清神情。
“阿弥陀佛——”吾念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静静合上眼又睁开,眼底一片清明淡漠,像微风拂过激不起涟漪的水面。“既然三大世家的宗主、少宗主都在此处,那此事如何处置就由各世家门派商讨定夺。”
盛兰初原本就在想今晚的事要如何处置才能给百家和天下一个交代,听他这么一出,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今夜能揭露钟洵的阴谋,多亏了大师和司公子,你们理应与我们一同商讨才是。”
吾念摇了摇头,抬头望了眼隐约可以看出几分蓝色的天幕,道:“几位都是正直仗义之人,既然已经清晓原委,一定能做出一个让世人满意的交代。贫僧只是希望各位知道,世间的恶,也许只是世人的妄自揣测;而所谓的正,却在背后藏着许多污垢的东西。”
“既如此,我们也不好勉强。”明峤对着吾念和司淮拱了一下手,道:“至于妖……司公子的事,虽然是受了误导,但仙门百家也确实先入为主认为会对世人不利,因而才联手剿杀,实在是于心有愧。今夜之事我们会召百家商讨,也会在世人面前为司公子正名。”
“不必,”司淮断然回绝了他,“当初恩华山坟冢一开,百姓们便人心惶惶,现下才隔了多久,他们心里还担忧害怕着,说什么都不会信的,又何必再让他们担惊受怕。等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会知道所谓的为祸苍生,只是空穴来风、人云亦云。”
不论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他从来,都没有害人的心思。
司淮转过脸去,正好对上了吾念温和的视线,这和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微微噙着一丝笑意,见他看过来急忙敛了笑意转向明峤和盛兰初几人,合手弯腰浅浅拜了一下,又对另一侧几乎被忽略了的素尘母子点头致意了一下,才转身沿着石子路往山庄外走去。
这一世的吾念执着于为寒音寺的事寻一个答案,可到了最后,他却没有说原谅还是不原谅,或许从头到尾他心里都没有藏着仇恨,只是囿于悲愤和不甘,想给无辜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司淮望着那道灰扑扑的背影出了神,这个人似乎还和上一世一样,但又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直到手中的山河剑散作一缕青烟自动回归剑冢,空落落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司淮回过了神,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日出前的寒风比深夜还要刺骨,他心中却忽然变得轻快明朗了起来,仿佛所有的烦杂都在今夜过去,等日出后阳光照到地面,就是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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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月山庄不像连云府,没有崎岖蜿蜒的栈道顺着山体盘旋向下,只有一条余雪还未扫尽的山道直通山脚,道旁的枯木丛不时发出两声轻微的响动,不知藏着什么小生灵。
吾念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没有低头看路,也没有留心积雪沾到衣摆上化了水,将僧袍浸湿了一大块。
司淮心道他大概还是放不下寒音寺的事才这般心不在焉,脚下的步子迈大了些跟上去并排走在了身侧,犹疑了许久,才小声道:“不是你的错?”